第172章 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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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記得這是第幾個元宵了。
    昏沉的意識再次被煙花爆竹聲吵醒,沈肅清睜開眼,怔然。
    室內灑落一地清寒,晦暗,冷寂。
    身邊的人動了動,不知是磕碰到了哪裏,驟然將握在掌心的他的一片衣袖攥緊。
    她往他身側貼了貼,小聲撒著嬌,帶著哭腔的聲音委屈得令他心尖都在打顫,一瞬失神,恨不得立刻將她抱進懷裏輕拍,憐語安慰。
    「小沈大人,我好疼啊。」
    「乖,阿紙乖。」
    即便已經聽過無數次這句話,沈肅清仍會耐心的一遍遍回答,仍心疼得無以複加——
    即便他如今是一縷魂魄,不僅早已控製不了那具身體,就連聲音也無法被聽到。
    但至少死去後,他終於能看見她了。
    想伸手觸碰她的臉,與她相觸那一瞬指尖虛影卻如螢火緩緩彌散,沈肅清蹙眉,失落的收回手,隻得退而求其次的隔著些許距離溫柔望她。
    以目光寸寸細致描摹著她的眉眼。
    在這個早已輪回過無數次的寒冷冬夜裏,他依舊無聲的,靜默的陪在她身邊,看著她替自己的屍體掖好被角,赤足走到窗前推開了窗。
    窗外灌進的寒風掀動著素白的床帷紗幔,模糊不清,他沒有動,透過那層朦朧白紗依稀可見少女站在窗台前的清瘦剪影,孤獨伶仃。
    少女披在單薄肩頭的發被風曳動,她仰起尖瘦的臉凝望夜幕,聲音輕得像薄霧。
    「小沈大人,元宵節了。」
    沈肅清便也跟著輕聲開口,「是呢,元宵節了,再過不久就是驚蟄,是阿紙的生辰了。」
    提及此,他眉眼不由得彎著。
    盡管他很清楚自己的時間已經永遠被困在這一天,無法再陪她度過生辰,但一切與阿紙有關的事情似乎都能讓他心情變得愉悅。
    過了生辰,他的阿紙便又長大一歲了。
    「我們不出去玩了嗎?那好吧…今天的煙花特別特別漂亮,站在這裏看也很好。」
    她說這句話時眼睛一眨不眨。
    琉璃幻彩的煙花倒映在她清澈眼眸,於夜空不斷綻開,不斷湮滅,那些破碎而綺麗的光轉瞬即逝,此刻卻又在他眼中定格成永恒。
    沈肅清沒有隨她一起去望窗外夜幕,而是執著的凝望著她的眼睛,如此專致,如此貪婪。
    他溫柔笑答。
    「嗯,特別漂亮,我站在這裏看也很好。」
    「小沈大人,你說綻開的煙花能不能被永遠保存下來呢?」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彼時他眉梢眼角沾著煙花的碎光,仍含著淺淡笑意,沉吟,認真思考。
    「大抵不能,但若是阿紙喜歡的話或許可以考慮買一輩子都放不完的煙花,想看時,我們便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一起放。」
    沒有聽見他的回答,小姑娘失落的收回手,合攏窗,爬回床上將腦袋枕在了他冰冷懷裏。
    像沒有安全感的小獸一樣,試圖從一具僵硬屍體上汲取些許溫暖,又或者她潛意識裏並不願意接受他離開的事實,隻當他是睡著了。
    「小沈大人,你還記得嗎,之前我們一起在梅樹下賞雪放煙花的時候…對你來說或許是十年前,但對我來說仿佛還是昨天發生的事呢。」
    心疼得抽搐,盡管無法觸碰,但他仍抬指在虛空中隔了點距離輕輕撫著她的發。
    一遍一遍,不厭其煩,仿佛這樣就能稍微安慰到她。
    「當然記得,雖然已經過去十年,但對我而言亦清晰得就像是昨日發生的事。」
    或許是因為這十年裏,他隻能靠著這一點甜來反複慰藉自己吧。
    哪怕是再久遠的記憶,隻要是與她相關的,都被他一遍遍回憶著,不能忘,也不敢忘。
    她忽而輕笑出聲。
    「那天我真的特別開心,你問我是不是撿到錢了,但我隻是覺得待在你身邊就很開心。」
    於是,沈肅清也隨她一起彎眸。
    「傻孩子,那沒有待在我身邊的時候都是不開心的嗎?」
    「現在想起來,好像一場夢…會不會以前發生的開心的事才是夢,現在才是現實呢?我有點分不太清楚了,好可怕,要是你現在能抱抱我就好了。」
    聽到這裏,沈肅清微怔,眼底的笑意一點點淡去,最後化作一片難以抑製的憐愛疼惜。
    「不會的,莫怕,我一直在…」
    「小沈大人,你還記得你教我寫過的那首《憶江南》嗎?」
    她說完這句話後,沈肅清與她一同念出了第一句。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沒有再往下念,因為他的孩子睡著了。
    一滴透明的眼淚落在她臉頰,散做螢光。
    死寂漆黑的屋內,有人無聲哀慟著,哪怕心碎到極致卻連觸碰都已然是奢望,這種痛楚無異於淩遲,無時不刻的折磨著早已麻木的他。
    盡管如此,但至少她還在他身邊。
    哪怕昏沉睡去,再睜眼,明日依舊是元宵。
    垂眸認真凝望著她的睡顏,沈肅清俯身湊近,閉上眼,借著罅隙拂來的一縷涼風輕輕貼近她,當風盈過時,便好似他亦吻上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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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緩緩起身,舒展眉眼,枯坐在床邊繼續靜默守著她,一如以往無數個夜晚。
    詩人常言,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
    可對於沈肅清來說,難過與痛苦的時候反而更會想起在意的人。
    就像人在受了委屈挫折後總是想回家,家或許並不是指現實裏某個地方,而是精神意識裏一個能寄托感情的帶來安全感的歸宿,又像是有些人疼痛到極致時往往會忍不住念叨母親,渴望再回到被母體無私庇護的的日子裏。
    又或者是臨終前執著的想見到某個人。
    在被無盡的年歲折磨到發瘋時,病到無法下榻時,雙目不能視物時,他總是反複念叨著阿紙,無時不刻的渴望著,祈求著,奢望著。
    阿紙,阿紙。
    我今因病魂顛倒,醒也思卿,夢也思卿。
    所以,在咽氣的那一刻他在想些什麽?
    他想著,無論阿紙想要什麽都可以,他恪守了數十年的所謂底線好像在她麵前形同虛設,若是她向他索取,他從來不舍得拒絕任何的。
    我最可愛的孩子。
    我最疼愛的,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直到意識模糊那一刻他仍惦記著她手上被涼水浸泡生出的瘡,痛徹心扉,既對自己感到失望與自卑,又慶幸於終於不用再拖累她。
    而今真正十年生死兩茫茫。
    有的人醒了,有的人仍被囚禁於痛並甜蜜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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