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以心封門
    沈予安的心髒在肋骨下發出齒輪卡死的"哢哢"聲。城隍廟的青磚地麵突然變成透明鏡麵，映出地底萬丈深淵——那裏懸浮著無數鏡棺，每口棺材裏都躺著個支離破碎的"自己"。最深處那口描金鏡棺正在震動，棺蓋縫隙裏滲出粘稠黑血，在空中凝成七個扭曲的大字：
    子時三刻，萬鏡歸一
    廟外傳來玻璃碎裂的連綿巨響。沈予安拖著半鏡化的身體爬到門檻邊，看到整條街的建築表麵都覆上了冰晶般的鏡麵層。賣餛飩的李嬸站在街心，身體像被無形的手捏皺的錫紙般折疊起來，皮膚下浮現出蜂窩狀的鏡麵結構。她轉頭看向沈予安時，整張臉突然碎成菱形的鏡片，露出後麵那個穿絳紫色旗袍的身影。
    "乖孫。"鏡鬼用李嬸的聲帶發出黏膩的笑聲，"奶奶教你玩個遊戲。"
    它抬手打了個響指，整條街的鏡化人同時轉向城隍廟。他們的眼窩裏沒有眼球，隻有不斷增殖的碎鏡子，折射出令人眩暈的七彩光斑。更可怕的是這些人的影子——全都變成了有獨立生命的黑蛇，正貼著地麵向沈予安遊來。
    沈予安踉蹌退回廟內，發現八卦鏡的裂痕裏滲出黑色黏液。黏液落地後形成一串小腳印，徑直走向偏殿的判官像。他跟著腳印掀開判官袍下擺，後麵竟藏著口井——井水漆黑如墨，水麵上浮著個熟悉的翡翠平安扣。
    "跳下去。"城隍爺的聲音在梁間回蕩，"井底有你要的照骨鏡。"
    井水比想象中粘稠百倍，沈予安像跌進瀝青池般緩慢下沉。黑暗中突然亮起幽綠磷火，照出井壁上密密麻麻的鏡龕。每個鏡龕裏都擺著具嬰兒幹屍，天靈蓋被挖出圓孔，孔洞裏塞著微型鏡子。這些鏡子同時映出沈予安的臉，疊加的視線像無數螞蟻在皮膚上爬行。
    下沉到第七層鏡龕時，井水突然變成猩紅色。沈予安在血水中睜開眼睛，看到井底沉著麵青銅鏡，鏡框上纏著褪色的紅繩——正是當年沈如霜係在嬰兒手上的那種。他伸手抓向鏡子的瞬間，鏡麵突然浮現出祖母臨終的場景：老人用剪刀劃開自己的胸口，取出的不是心髒，而是一麵巴掌大的鎏金鏡。
    "原來......"沈予安在血水中嗆出一串氣泡，"她的心早就給了鏡子......"
    青銅鏡突然射出一道血光，穿透他的胸膛。劇痛中沈予安看到自己的心髒在體外跳動，表麵覆蓋著與祖母那麵一模一樣的鎏金紋路。更可怕的是心室壁上刻著兩行小字：
    癸未年六月初七
    沈如霜典心於此
    血水突然沸騰，井底衝出無數頭發般的黑絲。沈予安掙紮著抓住青銅鏡向上遊，發現鏡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個穿紅肚兜的嬰靈。嬰靈咧開長滿鏡片牙齒的嘴，伸手按在他心口的鏡麵上。
    "找到你了。"嬰靈的聲音像指甲刮擦玻璃，"我的替身。"
    沈予安破水而出時，井外已變成鏡麵迷宮。無數個"自己"在鏡廊間奔跑追逐，每個都帶著不同程度的鏡化特征。最可怕的是走廊盡頭的等身鏡——鏡中的他正用桃木釘一點點撬開自己的頭蓋骨，頭骨下不是大腦，而是緩緩轉動的鏡麵齒輪。
    "時間不多了。"青銅鏡突然發出城隍爺的聲音，"子時將至。"
    鏡麵迷宮突然傾斜，所有鏡子裏的"沈予安"同時摔倒，像一具具提線木偶被拽向某個中心點。真實的沈予安順著引力爬去，在迷宮核心看到令人窒息的景象——懸浮在空中的千鏡之門已經完全打開，門內是無數層疊的鏡中世界。而門前站著他的影子，正用沒有五官的臉"注視"著他。
    "還差最後一塊拚圖。"影子張開漆黑的手臂，"你的心。"
    沈予安低頭看向胸口的鏡麵心髒，上麵不知何時出現了細密裂紋。最深處那層鏡麵映出童年記憶裏缺失的片段：祖母抱著他站在千鏡之井邊，井水倒映出的卻是兩個穿壽衣的紙人。
    "我明白了......"沈予安突然笑出聲，"原來我們都是祭品。"
    他舉起青銅鏡對準自己的心髒，鏡麵頓時血光大盛。光芒中浮現出沈家真正的族譜——所有男性成員名字旁邊都標注著"鏡飼"二字，而沈如霜的名字下寫著"守鏡人"。族譜最下方是沈予安的名字，墨跡未幹地連著條紅線，線的另一端係著"門"字。
    千鏡之門突然發出吸力，沈予安的皮膚開始片片剝落，露出下麵晶瑩的鏡麵骨骼。影子狂笑著撲來，卻在觸碰到他心髒的瞬間發出慘叫——青銅鏡射出的血光在門上照出個鎖眼形狀的光斑。
    "你以為......"影子在血光中扭曲，"封門就能......"
    沈予安將鏡麵心髒狠狠按向光斑。在接觸的瞬間，他看到了真相：三百年前沈家祖先為求富貴，將長子獻祭給鏡鬼換取"鏡中財"。此後每代長子都會在三十歲被鏡子吞噬，直到沈如霜發現可以用血親替代......而他就是那個被選中的"門鎖"。
    劇痛中，千鏡之門開始閉合。無數鏡中世界的"沈予安"發出不甘的尖嘯，碎玻璃般的聲波震得現實世界出現蛛網狀裂痕。影子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卻在門閉合的最後一刻被截斷——半截黑影留在門外，化作青煙消散。
    當啷——
    翡翠平安扣掉在地上，裂成兩半。沈予安跪在徹底閉合的千鏡之門前，發現自己半透明的身體正在固化。皮膚下的碎鏡片重新排列組合，在胸口形成完整的鏡麵。而鏡中映出的，是無數個正在消散的"自己"。
    城隍廟外傳來晨鍾的聲音。沈予安踉蹌走到門口，看到朝陽下的街道恢複如常，早起的攤販正打著哈欠擺攤。賣餛飩的李嬸完好無損地坐在攤前，見他出來還熱情地招呼："小沈老板，來碗餛飩？"
    他低頭看向自己映在湯勺上的倒影——嘴角正不受控製地揚起，露出與鏡鬼一模一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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