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鏡麵人生
    沈予安站在當鋪門口，七月的陽光穿過他的身體，在地麵上投下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自從千鏡之門閉合後，他的皮膚已經完全鏡化，指尖觸碰任何物體都會發出清脆的"叮"聲。最詭異的是心髒——那麵鎏金鏡嵌在胸腔裏，每跳動一次，就映出不同時期的記憶碎片。
    餛飩攤的熱氣蒸騰而起，李嬸的笑容在霧氣中扭曲變形。沈予安盯著她手腕上多出來的翡翠鐲子——那根本不是玉，而是一圈細密的鏡片，正隨著脈搏微微開合。
    "小沈老板，你的餛飩。"李嬸遞來碗的手指突然伸長了一截，指甲蓋下閃過鏡麵的反光。
    沈予安沒接碗，隻是盯著湯麵上自己的倒影。水裏的"他"沒有眨眼，反而緩緩咧開嘴，露出滿口碎玻璃般的牙齒。
    "當心！"
    一聲暴喝從身後傳來，沈予安猛地側身，餛飩碗"啪"地砸在地上。熱湯濺到李嬸腳背，皮膚立刻像蠟一樣融化，露出下麵蜂窩狀的鏡麵結構。她渾然不覺疼痛，依舊掛著僵硬的笑臉彎腰收拾碎片，脖頸彎折成不可能的角度。
    "你居然還活著？"
    沈予安轉頭，看見老周拄著桃木杖站在巷口。老人左眼變成了玻璃珠，右臉布滿蛛網狀的裂紋，但確實是活人的氣息。
    "半死不活吧。"老周啐出一口黑血，血裏混著幾粒碎鏡子，"千鏡之門雖然關了，裂縫裏爬出來的"鏡奴"已經開始替換活人。"
    正說著，街尾傳來孩童的笑聲。穿紅肚兜的小女孩蹦跳著跑來，手裏拽著根麻繩，繩上拴著七八隻流浪貓——每隻貓的眼眶裏都嵌著微型鏡子。女孩看見沈予安就站住不動了，嘴角慢慢咧到耳根："鏡子哥哥，要買小貓嗎？"
    老周突然暴起，桃木杖狠狠砸向女孩天靈蓋。"哢嚓"一聲脆響，女孩的頭像玻璃器皿般碎裂，卻沒有一滴血——脖頸斷口處湧出密密麻麻的小鏡子，落地後自動拚成一張人臉，正是沈予安小時候的模樣。
    "看見了嗎？"老周喘著粗氣，"它們在學你。"
    當鋪的櫃台積了層灰，博古架上的古董全部蒙著白布。沈予安掀開最近的一塊布，下麵是麵等身鏡——鏡中的"他"穿著民國長衫，正用手術刀一點點剝下自己的臉皮。
    "別看了。"老周把一麵八卦鏡壓在櫃台上，"你每看一次鏡子，它們就學得更像一點。"
    八卦鏡的青銅背麵刻著沈家族徽，花紋間滲出黑色黏液。沈予安用指尖沾了點，黏液立刻鑽入皮膚，在鏡麵骨骼上蝕刻出新的記憶：五歲的自己被祖母抱在膝頭，老人用繡花針挑破他的中指，將血滴在翡翠平安扣上。玉墜裂開的縫隙裏，掉出張對折的契約紙。
    "平安扣！"沈予安猛地站起，"那裏麵藏著東西！"
    他在廢墟般的當鋪裏翻找，最後在神龕香爐底下發現半塊碎玉。玉墜斷麵異常平整，像是被什麽利器劈開。老周湊過來看時，玻璃眼珠突然爆裂，飛濺的碎片在空氣中組成一行懸停的小字：
    戊寅年七月初七 逆轉契約
    沈予安捏著碎玉的手指突然劇痛，玉石的尖銳邊緣割開鏡麵皮膚，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水銀般的液體。液體自動在地上蜿蜒，畫出複雜的符咒圖形。圖形中心浮現出祖母的虛影，老人枯瘦的手裏捧著盞油燈，燈芯竟然是根嬰兒的手指。
    "予安。"虛影的聲音帶著詭異的回聲，"要破契約，就得找到"鏡心"——那麵照出你本相的鏡子。"
    油燈突然熄滅，虛影消散的瞬間，整間當鋪的鏡子同時"嗡"地震動起來。沈予安轉頭看向最近的穿衣鏡，鏡中的"自己"正用指尖在鏡麵上寫字。水汽凝結的字跡很快顯現：
    我在井底等你
    子時的更鼓響起時，沈予安再次站在城隍廟的鏡井邊。井水比白天黑得更濃稠，表麵浮著層七彩油膜。老周用桃木杖攪動井水，杖尖立刻爬滿頭發絲細的鏡麵結晶。
    "下麵就是鏡塚。"老周的半邊臉開始鏡化，"曆代沈家獻祭者的魂魄都困在那裏。"
    沈予安望向井底，漆黑的水麵突然映出星光——那是無數鏡棺的反射光。最深處有團朦朧的白光，隱約能看出是麵造型奇特的銅鏡，鏡框上纏著褪色的紅繩。
    "那就是鏡心？"
    "不，那是誘餌。"老周突然抓住他的肩膀，"真正的鏡心是......"
    話沒說完，老周的喉嚨突然被無形之物割開。鮮血噴在井沿上，竟自動組成一個"逃"字。沈予安後退半步，發現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時站在井底，正仰頭"望"著他。更可怕的是，影子手裏牽著條鎖鏈，鏈子另一端拴著那個穿紅肚兜的嬰靈。
    "哥哥。"嬰靈歪著頭，"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它突然拽動鎖鏈，沈予安感到心髒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嵌在胸腔的鎏金鏡正在被強行抽取。他跪倒在井邊，看到井水開始旋轉，形成巨大的漩渦。旋渦中心浮現出那麵銅鏡，鏡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口正在打開的描金鏡棺。
    棺蓋緩緩滑開，裏麵坐著個穿絳紫色旗袍的女人。她低頭撫摸懷裏的東西，沈予安看清後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是個正在腐爛的嬰兒屍體，手腕上係著褪色的紅繩。
    "終於......"女人抬起頭，露出沈如霜的臉，"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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