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輪回無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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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月消散後的第七個夜晚,霧隱市被詭異的氛圍籠罩,一場前所未有的 “鏡雨” 傾盆而下。這並非普通的雨水,而是細碎的鏡片,每一粒都薄如蟬翼卻鋒利無比,又輕若鴻毛,飄飄蕩蕩從漆黑的夜空飄落。當它們接觸到地麵,瞬間融化成銀白色的液體,如同靈動的水銀,迅速滲入青石板的縫隙中。被鏡雨淋到的人,體表不會有絲毫痛感,卻會在皮膚上留下如蛛網般細密的紋路。這些紋路在月光輕撫下,會微微發亮,宛如一麵麵縮小了千萬倍的鏡子,映射出的並非眼前實景,而是每個人內心深處最恐懼的未來,猶如命運無情地撕開了人們內心的脆弱防線。
    賣豆腐的老王,成為第一個察覺到異樣的人。清晨,他如往常一樣起身磨豆子,粗糙的雙手熟練地推動著石磨,可就在這時,他驚覺自己左手掌心竟突兀地長出一隻眼睛。這眼睛沒有睫毛,顯得格外怪異,瞳孔呈六邊形,恰似一塊精心切割的鏡片,散發著冷冽的光澤。驚恐瞬間湧上心頭,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那眼睛卻突然轉動,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的靈魂看穿。緊接著,老王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畫麵:自己站在除夕夜的街頭,寒風如刀割般刮過,攤位上擺放著早已凍僵的屍體,喉嚨裏竟塞滿了冰碴。更可怕的是,他真切地感受到,那個“未來”的自己,是自願吞下那些冰塊的,絕望與無助在心底蔓延。
    “鏡疫……又開始了……”老王喃喃自語,聲音中滿是無奈與恐懼。但他並未像常人一樣去找大夫,而是沉默著從櫃台下取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剪刀,那剪刀的刃口早已鈍了,可此刻在他手中,卻像是握住了最後的希望。他的手微微顫抖,對著自己的左手比劃了兩下,眼神中透露出決絕。
    與此同時,沈予安靜靜佇立在當鋪的屋頂,他的身軀已完全鏡化,在皎潔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宛如一尊來自異世界的雕像。他的胸膛中央,嵌著一扇“門”,那是三百零七個容器殘魂壓縮成的法則核心,散發著神秘而強大的氣息。門內湧動的不再是銀白色的鏡漿,而是如同璀璨星河般的契約洪流,每一條契約都承載著一個被修正的命運,一個被重新定義的因果,宛如命運的絲線在其中交織纏繞。
    昨夜子時,當初代判官的水晶棺緩緩沉入地脈,整座城市像是被某種古老而神秘的意誌接管,開始了一場悄無聲息的自我修正。歪斜的房屋在一陣輕微的搖晃中自動扶正,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精心調整;霧隱河倒流的汙水,也漸漸變得清澈,水波蕩漾,倒映著岸邊的景色;那些被鏡奴附體的人,眼神逐漸恢複清明,意識也慢慢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仿佛一場噩夢終於蘇醒。
    然而,沈予安深知,真正的異變才剛剛拉開帷幕。“掌櫃的,西街的當票。”白七爺殘存的半截魂魄,如一縷青煙從瓦縫裏鑽了出來,鬼手裏小心翼翼地捏著一張泛黃的契約。這張二十年前的老當票,此刻正滲出黑血,仿佛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票麵上【典當物:左眼】的字跡,已在歲月的侵蝕和黑血的浸染下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新鮮墨跡寫就的【加當期:永生永世】。更詭異的是簽名處的指印,指紋中心竟嵌著一粒芝麻大小的鏡子,鏡中赫然映出初代閻君那猙獰獰笑的臉,仿佛惡魔在黑暗中窺視。
    沈予安銅鏡般的眼球微微轉動,眼中光芒閃爍。透過契約感應,他看到西街棺材鋪的地下室裏,當年那個被典當左眼的客人正跪在地上。確切地說,眼前的景象已無法稱之為人,他的左半邊身體爬滿了鏡麵苔蘚,那些苔蘚閃爍著詭異的光,右半邊卻依舊保持著二十年前的年輕模樣,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在他身上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此刻,他正手持骨刀,顫抖著剖開自己的腹部,鮮血染紅了地麵。他從內髒間艱難地取出一麵巴掌大的銅鏡,鏡框上纏著的紅繩與沈予安腕間的一模一樣,像是命運的某種暗示。
    “終於等到了......”半人半鏡的怪物對著鏡子喃喃自語,聲音沙啞而又充滿期待,“契約的盡頭......” 銅鏡瞬間映出當鋪的景象,但畫麵裏的沈予安並非站在屋頂,而是悠然坐在櫃台後,手指熟練地撥弄著算盤,算盤珠子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櫃台前站著個穿靛青長衫的客人,竟然正是此刻站在屋頂上的沈予安自己!時空錯亂的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讓人幾乎站立不穩。
    還沒等沈予安從這詭異的眩暈中緩過神,霧隱中學方向突然傳來鍾聲。那口本該在二十年前煉鏡事故中熔毀的青銅鍾,此刻竟完好無損地懸掛在廢墟之上。鍾擺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地麵劇烈震顫,仿佛大地在痛苦地呻吟。操場瞬間裂開巨大的豁口,裂縫中散發出腐臭的氣息。數百具嵌著鏡子的骸骨,如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般,扭曲著身姿從豁口中爬出。它們以一種詭異而神秘的姿勢排列成陣,每具骸骨天靈蓋上的鏡子都射出血光,血光在空中縱橫交織,最終匯聚成沈家族徽的圖案,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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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案中央,緩緩浮現一支判官筆的虛影,若隱若現,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沈予安胸口的“門”突然灼燒起來,熾熱的感覺仿佛要將他的胸膛穿透。他看見鏡中的自己從櫃台抽屜取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剪刀,而站在櫃台外的“自己”則解開長衫,露出心口旋轉的星河旋渦,那是被壓縮的六道輪回投影,光芒閃爍,神秘莫測。兩個“沈予安”同時開口,聲音重疊著三百零七重回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時辰到了,該簽最後的契約了。”
    現實中的沈予安猛然醒悟:逆時鏡的力量太過強大,它扭曲的不僅是過去,更撕裂了當下的時空。此刻,至少有七個不同時間線上的“自己”正在同時行動,他們的每一個抉擇,都將共同決定新法則的形態,這是一場關乎命運的博弈。
    當鋪地窖突然傳出棺材板掀動的悶響,那聲音沉悶而又壓抑,仿佛來自地獄深處。埋在最深處的那口陰沉木老棺自動開啟,棺蓋緩緩抬起,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裏麵沒有屍體,隻有一本用人皮裝訂的賬冊,紙張泛黃,散發著一股腐朽的氣息。冊子無風自動,書頁快速翻動,翻到最新一頁,泛黃的紙麵上浮現出血字:【收當物:沈予安】 【當期:永恒】 【備注:以身為契,永鎮陰陽】。
    刹那間,整座城市的鏡子同時映出同一幅畫麵:無數個“沈予安”站在不同的時空節點,有的正與鏡鬼激烈戰鬥,試圖將其封印;有的手持契約,專注地改寫著命運的軌跡;還有的已經徹底鏡化,成為了法則的載體,光芒閃耀。而在所有畫麵的背景深處,都隱約可見一麵橫貫天地的巨鏡,鏡中站著穿紅嫁衣的沈如霜,她宛如來自彼岸的使者。她手中托著的鎏金鏡裏,囚禁著初代閻君掙紮的魂魄,閻君的臉上滿是不甘與憤怒。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局......”沈予安透明的手指輕輕撫過胸口的門,感受著其中沸騰的法則洪流,聲音中帶著一絲釋然,“從三百年前開始,我們就是被培育的契約本身。”
    血月徹底消散的刹那,整個霧隱市仿佛被按下了命運的開關。所有居民都聽到了“哢嗒”一聲輕響,那聲音清脆而又神秘,仿佛某種龐大的機械終於咬合到位,宣告著一個新時代的來臨。晨光熹微中,沈予安的身影漸漸透明,化作無數光點,如同繁星般融入城市的每個角落。醫館裏,產婦原本痛苦的分娩過程突然變得順利,嬰兒的啼哭聲清脆響亮,卻帶著一絲詭異的金屬回音,仿佛在訴說著命運的奇妙;學堂的教書先生攤開掌心,原本腐爛的皮肉下,竟露出晶瑩的鏡骨,散發著奇異的光芒;就連西街那個半人半鏡的怪物都停止了自殘,轉而跪地向當鋪方向叩拜,神情虔誠。
    而在凡人看不見的維度,幽冥當鋪的櫃台後,永遠坐著個穿靛青長衫的掌櫃。他的銅鏡眼珠倒映著往來客人的欲望,每一道目光都仿佛能看穿人心。指尖的算盤珠子是用曆代容器的指骨打磨而成,在他的撥弄下,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在計算著命運的得失。偶爾在子夜時分,當鋪地窖會傳出棺材板的震動聲,那是三百零七個殘魂在咀嚼新收的“當品”,為這個神秘的當鋪增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息。
    最特殊的客人總在暴雨夜來訪,那是個半透明的鏡中人,麵容與掌櫃一模一樣,仿佛是他的另一個分身。他們相對而坐,中間攤開的契約書上永遠寫著同一行字:【契約無盡頭,輪回無始終】 ,這行字仿佛是命運的箴言,訴說著這個世界無盡的輪回與永恒的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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