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安背著昏迷的趙昭走出三裏地時，左眼窩裏的銀蓮突然滲出冰涼的汁液。那液體順著臉頰滑落，在枯草上凝成珍珠般的露珠——每顆露珠裏都浮動著《陰婚簿》的殘頁，文字正在緩慢溶解。
    "沈...哥哥..."背上的女孩突然夢囈，她的小指疤痕泛著詭異的銀光，"井裏...還有..."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地動山搖的轟鳴。沈予安回頭看見陰溪鎮方向升起翡翠色的煙柱，煙中浮現出柳七郎最後的麵容。那張由契約文字組成的臉突然龜裂，碎成漫天火雨墜落。最恐怖的是每團火焰裏都包著個縮小版的契約載體——有楊掌櫃的算盤心髒、李寡婦的翡翠眼睛、甚至沈予安自己剮下的契約肋骨。
    "躲開！"沈予安撲倒在亂石後。火雨擦著他們墜入山澗，竟在溪水中繼續燃燒。那些火焰不是紅色，而是介於銀與翠之間的詭譎色調，將整條山澗照得如同鬼域。
    趙昭突然劇烈抽搐。她扒開自己的衣領，露出心口處正在形成的花紋——不再是契約條文，而是一株半銀半翠的幼苗圖案。當沈予安觸碰那圖案時，左眼的銀蓮突然綻放，花蕊中射出蘇晚晴的虛影。
    "契約...轉化了..."法醫的虛影比任何時候都清晰，她指向趙昭心口的幼苗，"骨粉...在重生..."
    沈予安突然明白過來。他顫抖著摸向自己缺失的肋骨處——那裏的皮肉下有什麽在蠕動。撕開衣衫，駭然發現傷口處不是疤痕，而是細密的銀色根須，正緩慢編織著新的骨骼！
    "蘇晚晴的...醫術？"他想起法醫生前研究的骨再生藥方。那些被銀蓮吸收的記憶，正在以另一種形式發揮作用。
    趙昭艱難地支起身子。她的小指疤痕裂開，露出裏麵銀光閃閃的新生指骨——上麵沒有契約文字，反而刻著醫理圖譜。當陽光照在那截指骨上時，遠處陰溪鎮的廢墟裏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
    "他們...也醒了..."女孩的聲音帶著初代宿主的回音，"骨血...歸塵..."
    仿佛印證她的話，翡翠煙柱突然散作滿天光點。每個光點裏都包裹著骨粉，像蒲公英般飄向亂葬崗方向。沈予安的銀蓮視野裏，看到更驚人的景象：那些曆代被典當者的魂魄終於解脫，正隨著骨粉回歸墳墓。
    亂石後突然傳來窸窣聲。一個渾身焦黑的身影爬出來——竟是楊掌櫃！老人的胸口還殘留著算盤心髒的疤痕，但眼神已恢複清明。他顫抖著捧起一抔土，老淚縱橫："我夢見...當了十年算盤..."
    越來越多幸存者從藏身處走出。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契約殘留的痕跡：有人指節泛著翡翠色，有人天靈蓋微微凹陷，更有甚者皮膚下隱約可見契約文字的凸起。但此刻，這些痕跡正在緩慢變化——翡翠轉為銀白，契約文重組為醫方字句。
    "蘇晚晴...在改寫..."沈予安左眼的銀蓮突然凋謝三片花瓣。落瓣化作銀針，精準刺入三個重傷者的穴位，暫時抑製了他們體內躁動的契約殘渣。
    趙昭突然按住太陽穴。她心口的幼苗圖案急速生長，很快蔓延到脖頸："林昭姐姐說...要徹底淨化...需要..."
    話未說完，女孩突然僵直。她的瞳孔完全變成翡翠色，聲音也變成初代宿主的腔調："需要契約之火最後的餘溫。"隨著這句話，陰溪鎮方向的天空突然暗下來——那根翡翠煙柱的殘餘正在回流！
    沈予安抱起女孩就往高處跑。身後傳來溪水沸騰的聲響，那些銀綠色的火焰逆流而上，像活物般追著幸存者們。最慢的楊掌櫃被火舌舔到後背，頓時發出淒厲的慘叫——但痛苦過後，他皮膚上的契約紋竟然淡了幾分。
    "不是追殺..."沈予安刹住腳步，"是...淨化？"
    趙昭的身體突然發燙。她掙脫懷抱跳向最近的一團火焰。銀綠色的火苗瞬間包裹她全身，卻沒有引燃衣物，反而像水般滲入皮膚。當火光散去時，女孩心口的幼苗已經開花——半銀半翠的並蒂蓮，與醫館停屍台上那朵一模一樣。
    "我明白了..."沈予安看向自己的左眼。銀蓮正在劇烈震顫，仿佛在呼應什麽。他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向火焰最密集處。
    劇痛。比剮骨更甚的劇痛。銀綠色火焰從七竅鑽入體內，灼燒著每寸殘留契約的骨骼。沈予安在火中看見走馬燈般的畫麵：柳七郎如何篡改陰溪鎮的水源、沈青玥如何被製成活契約、曆代主祭如何淪為傀儡...最後定格在蘇晚晴臨終前的一幕——她並非被《陰婚簿》吞噬，而是主動將醫術與邪典融合，埋下今日淨化的伏筆。
    "啊——"沈予安跪地長嚎。左眼的銀蓮完全綻放，花蕊中飛出無數銀針，精準刺入每個幸存者的穴位。與此同時，陰溪鎮廢墟上的那些奇異花朵同時發光，在半空組成龐大的醫理圖譜。
    火焰漸漸熄滅。沈予安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臉——左眼窩裏的銀蓮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眼球。但當他閉右眼睜左眼時，看到的仍是契約視野：隻是現在每個人身上的不再是利息算法，而是記載著醫術與過失的平衡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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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昭靜靜站在他麵前。女孩心口的花朵已經隱入皮膚，隻在鎖骨下方留下淡淡的印記。她小指的新生指骨完全長好，輕輕一碰就發出銀鈴般的脆響。
    "結束了？"她問。
    沈予安望向陰溪鎮方向。廢墟上空，最後一點翡翠煙塵正在消散。但在銀蓮視野裏，他看見更微妙的東西：那些飄散的骨粉中，仍有極其微量的契約殘渣。它們太細小，已經無法形成完整條紋，卻像種子般蟄伏在泥土裏。
    "不。"他輕聲回答，"隻是睡著了。"
    山風吹亂趙昭的發絲。在發絲拂過的瞬間，沈予安分明看見她耳後有個極小的紅點——那是穿紅衣的小女孩在陰影裏刻下的印記，小到幾乎不可見，卻真實存在著。
    更遠處，亂葬崗的新墳上，第一株真正的並蒂蓮破土而出。銀白色的那半朵朝著陽光綻放，翡翠色的半朵則深深紮根在骨粉之中。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維度，初代宿主林秀娘與女兒的魂魄終於攜手，步入輪回的星河。
    當夜，幸存者們做了相同的夢：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樹，樹上結滿發光果實。有人摘下果實品嚐，發現是治病的良藥；有人則被果實燙傷手掌，留下契約的烙印。而沈予安在夢中看見樹梢坐著蘇晚晴與沈青玥，她們共執一本銀白色的冊子，正在記錄每個人的選擇。
    晨光再次降臨山野時，趙昭的小指突然滲出銀珠。液體落地就長出細小的幼苗，葉片上天然形成四個字：
    "契燼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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