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樹下的雙色花田在子夜時分開始搖曳。沈予安蹲在井沿，左眼窩中的銅鏡碎片映著月光，水麵倒影裏那個紅衣小女孩的睡顏突然睜開了眼睛。井水頓時沸騰，無數銀白與翡翠交織的根須從井底瘋長而出，纏繞住他的手腕向井下拖拽。
    "沈...予...安..."
    井底傳來的聲音帶著水波蕩漾的質感，不是紅衣小女孩的童音，而是趙昭與蘇晚晴、林昭三重音色完美融合後的新聲調。那些根須在他皮膚上留下發光的紋路，組成《贖罪醫典》中最晦澀的章節——記載著如何用活人骨血培育"解契花"的禁忌之法。
    沈予安掙脫根須後退時，後背撞上了某種堅硬而冰涼的東西。轉頭看見趙昭靜立在月光下，她的右臂皮膚完全透明，能清晰看見骨骼上流動的翡翠色契約文字；左眼依然緊閉，但睫毛上的鏡麵結晶已經蔓延到半邊臉頰，形成奇異的花紋。
    "它們在生長。"趙昭突然開口，聲音裏不再有三重音色的痕跡，卻帶著某種非人的空靈。她抬起透明右臂指向花田，"用我們的記憶當養料。"
    月光偏移的刹那，沈予安看清了那些雙色花的真麵目——銀白的花瓣上浮動著蘇晚晴的解剖圖譜，翡翠色的花蕊裏蜷縮著微型林昭的虛影。而根係纏繞的土壤中，半埋著無數刻有他和趙昭名字的骨牌。
    "沙沙"的聲響從花田中央傳來。一株格外碩大的雙色花正在綻放，花心躺著一個巴掌大的水晶棺，棺中紅衣小女孩的軀體正在與花朵融合。隨著融合進度，沈予安左眼銅鏡裏的倒影越來越清晰——那不是簡單的影像，而是正在蘇醒的意識！
    "她要用我們的骨血重塑肉身。"趙昭的透明右臂突然插入花莖，翡翠文字順著手臂流入植株，"《贖罪醫典》最後一章...活契轉死契的法門..."
    花田突然劇烈震顫。那些骨牌紛紛立起，組成通往鎮外的道路。每塊骨牌背麵都浮現出血字，記載著某個鎮民與陰月當鋪的債務詳情。最恐怖的是骨牌縫隙間蠕動的銀白根須——它們正在吸收花田的能量，向鎮子蔓延。
    沈予安左眼銅鏡突然灼熱。鏡中的紅衣小女孩坐起身，嘴唇開合傳遞著無聲信息。當他下意識摸向鏡麵時，指尖竟然穿透銅鏡碰到了小女孩的手——那根本不是倒影，而是真實存在的微型空間！
    "小心！"趙昭猛地拽回他的手。銅鏡表麵泛起漣漪，映照出鎮子邊緣正在發生的異變：白天恢複正常的鎮民們集體夢遊般走向古槐樹，每個人胸口都綻放著雙色花，根係穿透肋骨纏繞心髒。為首的鄭三爺雙手捧著自己還在跳動的心髒，那器官表麵刻滿了利息算法。
    更駭人的是他們的影子——不再是人形，而是各種債物的具象化：有的影子是算盤形狀，有的是契約卷軸，最年長的私塾先生影子竟然是具正在剝皮的骷髏！
    "解契花在催收。"趙昭左眼的鏡紋突然裂開細縫，流出銀綠色黏液，"用血肉償還..."
    沈予安衝向鎮口想阻攔鎮民，卻被突然破土而出的骨牆擋住。那些森白骨骼自動組裝成算盤形狀，每顆算珠都是顆縮小的顱骨，正在瘋狂滾動計算。他左眼的銅鏡射出一道紅光，照在算盤上時，骨頭上浮現出隱藏的苗文——這根本不是陰月當鋪的造物，而是初代宿主女兒留下的最後防線！
    "原來如此..."沈予安突然明白紅衣小女孩的意圖。他咬破手指將血滴在銅鏡上，鏡麵頓時浮現完整的苗疆陣法，"解契花要吃的不是活人...而是契約本身！"
    趙昭的透明右臂突然暴漲，翡翠文字流到空中組成《贖罪醫典》的缺失章節。當文字與骨算盤上的苗文重合時，整個花田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那些雙色花紛紛脫離鎮民胸口，帶著根係末梢纏繞的契約碎片飛向古槐樹。
    樹幹突然裂開，露出裏麵水晶材質的樹心。飛來的花朵全部嵌入水晶，每嵌入一朵，就有個鎮民倒地抽搐，從口中吐出黑色契約殘頁。而樹心上逐漸浮現出陰月當鋪的全景微縮模型——正在被根係瓦解！
    "還不夠..."趙昭的左眼終於睜開，露出的不是眼球而是微型照孽鏡，"需要契約的起點..."
    沈予安左眼銅鏡裏的紅衣小女孩突然站起，她伸手按在鏡麵上，與現實中的沈予安掌心相貼。劇痛中，銅鏡開始融化，銀白色金屬液體流入他的左眼窩，形成全新的眼球——表麵覆蓋著苗疆符文的金屬眼！
    這枚怪眼自動聚焦在古槐樹根處。視線穿透泥土，看見初代宿主女兒的骸骨懷抱銅鏡，鏡麵上用血寫著第一個契約的條款。而更深處埋著五口小棺材，分別裝著沈予安五歲時獻祭的五髒！
    "原來我的器官...一直是契約的錨點..."沈予安的金屬眼流出銀白液體，"要破契...先毀錨..."
    趙昭突然將透明右臂插入自己左胸。翡翠文字順著手臂回流，從心髒位置抽出一根銀針——蘇晚晴的本命法器。當她將銀針刺入沈予安金屬眼時，針尖突然生長出水晶花瓣，整根針化作流光沒入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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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安的視野頓時分裂。左眼看見的是契約構成的虛幻世界：陰月當鋪、紙騎兵、債務利息全是人心所化的幻象；右眼看到的則是真實曆史：五歲的他根本沒有獻祭姐姐，是沈青玥自願喝下契約米換弟弟活命，而他在瘋狂補救中反而延續了契約！
    "現在你看見了。"趙昭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其溫柔，像姐姐又像母親，"契約最怕的不是反抗...而是接納..."
    古槐樹突然發出木材斷裂的巨響。樹心裏的陰月當鋪模型轟然倒塌，而真正的鎮子上空浮現出當鋪的虛影，正在瓦解散落。那些墜落的碎片在半空就化為灰燼，灰燼中飛出無數燃燒的契約殘頁。
    倒地的鎮民們陸續醒來。他們胸口的傷疤開滿微型雙色花，但不再是寄生狀態，而是共生的淨化之蕊。鄭三爺捧著的心髒重新跳回胸腔，表麵的利息算法已經變成苗疆祝福紋。
    隻有沈予安和趙昭承受著反噬。他的金屬眼正在融化，銀白液體腐蝕著半邊臉頰；趙昭的透明右臂出現裂紋，翡翠文字一個接一個熄滅。最恐怖的是他們腳下的影子——正在分離出第三道陰影，隱約是紅衣小女孩的輪廓！
    "最後一步..."趙昭突然擁抱住沈予安。她的透明右臂完全破碎，翡翠文字全部流入沈予安體內；而沈予安融化的金屬眼滴落在她左眼的照孽鏡上，兩種液體混合後形成全新的物質——非金非玉，閃爍著契約與救贖的雙重光芒。
    古槐樹在這時徹底倒下。樹根處初代宿主女兒的骸骨化作粉塵，那麵銅鏡卻完好無損地立在廢墟中。當晨光照射到鏡麵時，映出的不是現實景象，而是陰兵借道的真相：
    根本沒有什麽陰兵討債，那些紙騎兵全是曆代契約人愧疚所化的執念！它們重複著催債行為，實則是提醒後人莫蹈覆轍。而陰月當鋪本身，則是初代宿主女兒為囚禁鑒淵君製造的巨大鏡棺——她將自己惡念與邪靈共同封印其中，等待真正的解契人到來。
    鏡麵突然浮現紅衣小女孩的笑臉。她伸手觸碰鏡外的沈予安和趙昭，三人接觸的刹那，整個鎮子的雙色花同時凋謝。花瓣落地生根，長出全新的植株——純銀的莖，翡翠的葉，花心是小小的銅鏡，鏡中映著每個鎮民最美好的記憶。
    沈予安和趙昭倒在新生的花叢中。他的左眼窩裏不再有銅鏡，而是正常的眼球，隻是瞳孔是契約文字的形態；趙昭的右臂恢複血肉之軀，但皮膚下偶爾會閃過翡翠光芒。他們身旁的土地上，靜靜躺著兩麵小銅鏡——一麵映著紅衣小女孩安睡的容顏，一麵是《贖罪醫典》真正的最後一章：
    "契非契，贖非贖，唯見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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