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最古老的銅鏡在子時突然滲出血珠。打更人老吳提著燈籠經過"鏡緣齋"時，看見鋪子裏陳列的三十八麵銅鏡全部蒙著血霧，鏡麵上凸起無數細小的人臉輪廓，像是有無數亡魂想要衝破鏡麵。他顫抖著湊近最大的一麵妝鏡，血霧中突然伸出一隻透明的手，五指如鉤，瞬間刺入他的左眼窩。
    "沈...沈先生..."老吳的慘叫卡在喉嚨裏，因為他的聲帶正在玻璃化。那隻透明手從他眼窩裏抽出一根銀白色的神經，神經末端掛著顆微型算盤珠，珠子表麵刻著"癸未年六月十五"——正是他二十年前典當亡妻遺物的日子。
    鏡緣齋的地板開始滲出朱砂液體。血珠順著木質紋理蔓延，組成古老的利息算法。老吳癱倒在地，看見自己的影子正慢慢站起，變成紙騎兵的模樣，腰間配的不是刀，而是一把鐵算盤。
    "第一麵血鏡醒了。"清脆的童聲從街道盡頭傳來。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女童赤足走來，她穿著褪色的紅襖，左手提著青銅燈籠，燈焰是凝固的水銀狀，"還差四百七十一麵。"
    女童的右腳踝拴著條翡翠鎖鏈，鏈子另一端消失在黑暗中。當她經過老吳身邊時，那隻騎兵影子突然跪下，將鐵算盤高舉過頭頂。女童看都不看，徑直走向鏡緣齋正中央的妝鏡。
    "趙昭姐姐..."她將燈籠舉到鏡前，水銀燈焰突然流動起來，在血鏡表麵燙出個圓形缺口，"該還債了。"
    缺口那端不是鏡中世界，而是歸墟深處。趙昭半典籍半契約長河的軀體正在沉睡，她心口的蓮花烙印黯淡無光。一根銀白絲線從她指尖延伸出來，穿過缺口，纏繞在女童的翡翠鎖鏈上。
    "嘩啦"一聲，鎖鏈突然繃直。女童被拽得一個踉蹌，卻露出詭異的微笑。她鬆開燈籠，雙手抓住鎖鏈用力一扯——
    歸墟中的趙昭猛然驚醒。她的《贖罪醫典》左眼自動翻開到某一頁，上麵記載的正是初代宿主女兒的真名：沈青玥。而銀白契約長河組成的右半身則劇烈波動，映照出九州各地正在發生的恐怖景象：
    四百七十一麵銅鏡同時滲血。幽州"隆昌號"的庫房裏，典當品正在融化，金鐲玉器化作膿血；杭州綢緞莊的銅鏡照衣鏡裏，走出一個個透明人形，手持剪刀裁切顧客的影子；最駭人的是瀘州義莊，停屍板上的亡者全部坐起，他們胸口裂開，裏麵不是內髒，而是一麵麵生長中的銅鏡！
    "你騙我..."趙昭的聲音不再是空靈的神性，而是帶著顫抖的人性，"青玥..."
    紅衣女童——現在能清晰看出沈青玥幼時的模樣——突然咧嘴一笑。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算盤珠："阿弟沒告訴你嗎？契無止境啊..."
    鏡緣齋的屋頂突然被無形力量掀開。月光直射下來，那根本不是沈予安所化的淨月，而是一麵巨大的血鏡！鏡中浮現出終極真相：當年沈予安透明化消散時，心髒位置的那麵銅鏡確實升上了天空，但在穿越歸墟結界時，被紅衣小女孩偷偷調換——真正的淨月鏡至今仍被囚禁在歸墟最底層！
    "淨月是假象..."沈青玥的童聲突然變成成熟女子的音調，"就像當年的"救贖"..."
    趙昭的典籍左眼突然流血。書頁瘋狂翻動，最終停在一幅被刻意撕毀的插圖上：五歲的沈予安確實撕毀了《贖罪醫典》，但不是因為無知，而是被姐姐沈青玥以"救他性命"為名誘導所為！
    "現在..."沈青玥雙手抓住翡翠鎖鏈，猛地將趙昭從歸墟缺口拖出來，"該收利息了。"
    趙昭半神性的軀體撞擊在血鏡上，發出青銅碎裂般的巨響。她的《贖罪醫典》左眼脫落了幾頁，這些書頁在空中自燃，灰燼組成沈予安模糊的麵容。而更可怕的是她契約長河組成的右半身——正在被血鏡汙染，銀白色逐漸轉為暗紅！
    "你以為阿弟真的消散了？"沈青玥湊近趙昭耳邊，聲音甜膩如毒蜜，"他的每一塊骨頭...都成了新契約的基石..."
    仿佛印證她的話，九州大地突然地動山搖。青州城外的亂葬崗裏，伸出無數透明手臂；杭州西湖水底浮起青銅棺材，棺蓋上刻著沈予安的名字；最恐怖的是古槐樹下——原本填平的古井重新裂開，井水沸騰，湧出大量銀白色的根須，這些根須上全都纏繞著嶄新的契約苗！
    趙昭的蓮花烙印突然發燙。她掙紮著看向自己心口，那朵蓮花正在變異——花瓣變成算盤珠，花蕊則是微型銅鏡，鏡中映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被囚禁在歸墟底層的沈予安！他全身纏滿翡翠鎖鏈，左眼窩裏插著一麵血鏡，正通過鏡麵看著外界。
    "看啊..."沈青玥扳過趙昭的頭，強迫她看向鏡緣齋的牆壁。那裏掛著麵不起眼的銅鏡，鏡中清晰映出古槐樹下的場景：鎮民們集體跪拜著一口水晶棺，棺中躺著與沈予安一模一樣的人，胸口插著那把傳說中的古井鑰匙，"你的沈予安...從來就沒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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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昭的典籍左眼突然自動翻到最後空白頁。羽毛筆形狀的翡翠骨骼從她指尖生出，自動書寫起全新的契約條款——這是《贖罪醫典》自我保護的終極機製，當遇到無法淨化的罪惡時，它會選擇記錄而非抹除！
    "對，寫下來..."沈青玥癡迷地撫摸著正在書寫的書頁，"把新契約寫進《贖罪醫典》...讓阿弟永遠做契約的基石..."
    趙昭的銀白右半身已經完全變成暗紅色。就在契約即將完成的刹那，她突然折斷自己的翡翠羽毛筆，筆尖刺入心口的蓮花烙印——
    歸墟底層突然傳出青銅斷裂的巨響。囚禁沈予安的翡翠鎖鏈應聲而斷，他左眼窩的血鏡炸裂，碎片化作無數銀白根須，穿透歸墟結界直抵現實！
    "你忘了..."沈予安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不是人聲，而是千萬契約文字共同震顫發出的共鳴，"《贖罪醫典》...早就與我一體..."
    銀白根須纏住沈青玥的腳踝。她發出刺耳尖嘯，身體突然膨脹，紅襖撕裂露出下麵的真容——根本不是人類軀體，而是由無數契約殘頁拚湊成的怪物，每張殘頁上都寫著某個債務奴隸的遺言！
    "不可能！"沈青玥的聲音開始支離破碎，"我明明替換了淨月..."
    沈予安的虛影在趙昭身邊凝聚。他不再是透明狀態，而是由純粹的契約文字組成的人形，心口位置鑲嵌著真正的淨月鏡："你替換的隻是表象...真正的淨月...一直在《贖罪醫典》裏..."
    九州各地的血鏡同時炸裂。那些鏡中走出的怪物哀嚎著化為灰燼，而灰燼中重新長出銀白根須，根須上綻放出真正的解契花——這次是純粹的水晶質地，花蕊中是微型淨月鏡。
    沈青玥的契約殘頁身體開始自燃。每燒毀一頁，就有個債務奴隸的魂魄獲得解脫。她瘋狂撲向趙昭，想搶奪《贖罪醫典》做最後的掙紮，卻被沈予安的契約文字牢牢禁錮。
    "契天有痕..."沈予安的文字形體開始消散，"唯愛無垢..."
    最後一頁契約燒盡時，古槐樹下的水晶棺突然打開。裏麵的"沈予安"化作流光，與歸墟底層的本體融合。而趙昭半汙染的身體被淨月鏡光籠罩，暗紅色漸漸褪去，重新恢複銀白與翡翠的平衡。
    當晨曦第一縷陽光照射到鏡緣齋時，老吳驚愕地發現自己完好無損地站在街角。鋪子裏的銅鏡全部恢複如常，隻有地麵上殘留的灰燼組成一行小字：
    "契可輪回，鏡可重圓，唯人心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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