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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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廂房的炕終於陰幹了,那伶人搬過去住,也能下床走動走動了。
他臉上消了腫,才能看出年紀比孟晚和宋亭舟都大,約莫有二十五六,身形高挑又瘦,骨骼比尋常男子偏小,但與孟晚這樣的小哥兒比還是更寬闊些。
長相平凡,屬於往人堆裏一扔就認不出來那種。
相處這麽些天,此人雖然沉默寡言,但宋家人已經知道他的名字。
“雪生,過兩日你便同我夫君一起去府衙戶房,將戶籍一事辦了吧。”孟晚收鋪子,將碗筷等都端進後院。
雪生應了句:“成。”
他從小被班主從雪地裏撿回去,練功習武被打罵都是常事,到如今年歲在戲班子裏頭已經算是年紀大的,本以為過幾年會做個看門收台子的,沒想到是經此落幕。
這些日子來看,宋家已是難得的良善人家,同是賤籍,給宋家為奴,過過這般安穩日子,了此殘生也罷了。
他才二十六歲,眼神中便有了暮氣,孟晚看在眼裏,“你要不要去昌平瓦舍看看,沒準同慶班子還沒走。”
其實孟晚早就打聽過,同慶班子在他們救回雪生第二天就走幹淨了,他這麽說也隻是想試探雪生。
雪生表情帶了些變化,他看向麵前這位目光睿智的夫郎,驚道:“你怎麽知道?”
孟晚幹著手裏的活,嘴上漫不經心的回答:“這有什麽難的,那幾天我剛好在平橋勾欄看戲,隨便一打聽不就知道了?”
若是告訴他,自己還知道他是因何被打的,不得更嚇到這位武生?
那天孟晚買燒雞的時候,見他躺在地上被幾人暴打,那些人雖然看著凶惡,但每打一拳都下意識做防守姿態,說明地上躺著的人也有功夫在身,應該還是個厲害的,不然也不能被打成那樣,他們還不放鬆。
戲班子裏有文戲武戲一說,扮武戲的戲子個個都要自小練功,身段和武藝缺一不可,孟晚當時便能確定,被打的定是戲班子裏的武生。
後來宋亭舟意外救下這人,孟晚發覺他是在平橋勾欄遇到的武生後,就更想將人留下來。
自頭一次來府城的路上險些喪命,孟晚一直警醒著,宋家本家離府城遠,府城離京城也不近,宋亭舟若是一直往上科考,勢必還要上路。
山窮水盡不知哪個山頭就會冒出一幫子土匪或賊人,身邊沒有個會武藝的人難以安眠,這種人又可遇不可求,哪怕去鏢局雇傭也不見得可靠,還有什麽是自家奴仆會武更能令人安心的?
雪生的身份好打聽,相熟的戲班子都知道,孟晚花了銀子打聽他的事,那時候同慶班已經離開府城了,其他戲班子的人說起來也沒什麽顧忌。
原來雪生和同慶班子裏的紅娘,自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人是有一段情誼在的。
前陣子大家都在傳紅娘被鹽商祝家的四爺看中,要納了做小,雪生在班主底下老實了二十六年,頭次做了膽大妄為的事,他要帶紅娘逃出同慶班,找個鄉戶農家男耕女織。
孟晚聽到這兒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好傻,賤籍怎麽耕地?但見他花錢打聽的伶人說起這個一臉向往,便想到這些人一生四處漂泊,可能不太了解律法,或是自知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才越渴望。倒也不見得是雪生的想法,而是這些人傳成了這樣。
結果可想而知,紅娘沒和他走不說,還和班主告發了此事,班主正指著紅娘被納進祝家,他好借著祝四爺的名頭在城北瓦舍裏紮根,聞言自然氣憤不已,便想打折了雪生手腳趕出戲班子,誰想到幾個打手手重了些,竟然將人打死了,夜裏城門緊閉,幹脆將人扔到城西井裏。
在帶著紅娘到祝家上門一問,一夜春宵過後祝四爺早就忘了什麽伶人,更別說納進宅子做小,簡直笑話一場。
同慶班出了人命,在祝家又沒討到好處,半天都沒敢多留,灰溜溜的出了城。
孟晚打聽到的加上自己猜測,情形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不過雪生的戶籍應是還在同慶戲班裏,他們定然也不會主動替他銷戶。宋亭舟的秀才身份在縣城還好,府衙卻不會當回事,需得按部就班的來。
幸而奴籍恢複良人雖難,但同為賤籍自請為奴還是簡單的。
宋家與雪生雙方立契,拿著這張奴契再去府衙的戶房裏申請為雪生重新造籍,造籍後雪生是沒有單獨籍貫的,會做為奴仆登記在宋亭舟戶籍下,之後每年由宋家替雪生交稅。
不過宋亭舟是秀才,又可將全家的稅收都免除掉,這些就等他再次休假時去辦。
孟晚捋了捋接下來要做的事,突然想到之前空墨書坊答應他的 分成早已過了一月,怎麽還沒過來分銀子?難道是賣的不好?要不改日自己上門問問?
結果沒等孟晚抽空找上門去,空墨書坊的人就自己上了門,比他們還早的,卻是祝家。
城南祝宅後院——
“容哥兒,你身邊那個護衛,怎麽時時跟著你,到底是個漢子,總該避嫌的。”一個衣著豔麗的美婦人,坐在榻上苦口婆心的勸著方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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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方錦容左耳進右耳出,隻管吃著桌上的席麵,“姑母,你放心吧,他有分寸,內宅是不進的,都是在院門口守著。”
方姑母拿帕子掖了掖嘴角,麵色不快。
方錦容用好了飯,問旁邊伺候的小侍,“月兒,這幾天門口還是沒有我的信嗎?”
小侍欠身答曰:“小公子,並無人送信過來。”
方錦容癟了癟嘴,“晚哥兒說好了在府城安頓下來,就來祝家遞信,怎麽還沒個消息?算算日子他的書生表哥應該早就考完了,便是沒考上回鄉,走時也該給我遞個信啊?”
方姑母與身邊的小侍打了個眼色,小侍輕輕點頭,信早就被他們攔下了,送不到裏頭來。
“你總是提這個晚哥兒,我之前和你說的話你考慮的如何了?”方姑母問道。
方錦容恨不得將耳朵塞起來,敷衍的問:“什麽話?”
“當然是你和你表哥的婚事!”方姑母急了,這孩子怎麽這麽能拖,次次提了都裝聾!
門口有侍女稟報:“姨娘,二公子過來了。”
方姨娘聽兒子來了心裏高興,“快把二郎請進來。”
方錦容從榻上起身,上頭的席麵還沒往下撤,他用帕子包了個雞腿,“姑母,那我先回去了。”
方姨娘拉著他不讓走,“走什麽走,正好你表哥來了,你們倆好親近親近。”他兒子成天流連秦樓楚館,早該娶個夫人鎮鎮宅子,偏偏叫家裏那個妒婦主母毀了她兒名聲。
不過死了個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的小書童,被主母抓住了把柄之後威脅不說,又險些吃了人命官司。
二郎在家憋屈了多久,又是跪祠堂又是禁足的,不知是哪個口鬆的竟然還將這事傳揚了出去。
打那之後,除了那些個商賈賤籍或落魄人家,貪慕他們祝家的錢權上趕著嫁兒嫁女,竟沒有一戶良家子女肯嫁給二郎。
她正是急的焦頭爛額的,娘家大哥卻把侄兒送到她這兒來說是讓在府城給尋個人家,碰巧解了她燃眉之急。
她娘家雖是鎮子上的,卻也是當地出了名的鄉紳,手裏有許多莊子良田,乃積善之家。
容哥兒又是她大哥的嫡子,自己的親侄兒,配她兒子正正好,隻是哥兒不好生養,等容哥兒過了門多納幾個良妾就是了。
小侍打了簾子將祝二郎迎進來,進來的人個子不高,又長得寬鼻闊口,臉大如盤,他穿著質地輕薄昂貴的羅裳,頭頂玉冠,腰纏錦帶,上頭拴著塊色澤通透的玉佩。
二十郎當歲的年紀,進屋裏見了方錦容卻絲毫沒有避嫌的意思,“容哥兒也在?我在空墨書坊得了新話本子,連文帶畫可是稀罕,我得了就立即給你送過來了!”
他一臉憨厚誠懇,倒真像是個好表哥。
容哥兒確實想看看稀罕的話本子長什麽樣,可上次被誆騙看的卻是春宮圖,險些被這個色中餓鬼給欺辱了,他又不傻,還會信他,當即離了祝二郎老遠去,“我不看,你拿走。”
方姨娘說教他,“你這孩子,你澤宇表哥是好意,怎麽這麽不知情呢?”
方錦容拿著雞腿看都不看祝澤宇一眼,“姑母,沒什麽事我就回屋裏了。”
祝澤宇擋在他身前,欲要拉住他的手,“容哥兒,別急著走,你我一同觀賞觀賞,啊……什麽東西打我!”
祝澤宇疼的縮回了手,按住手背上的紅印不住搓揉。
方姨娘心疼的問:“我的兒,這是怎麽了。”
方錦容則趁機跑出方姨娘院子,祝澤宇還欲再追,卻不免想起上次家裏鬧得怪事,不禁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動。
“姨娘,你說容哥兒身上是不是有點邪乎勁兒啊?”
方姨娘拿帕子甩他,“說的什麽胡話。”
“上次我差點就得手了,那……”
方姨娘趕緊屏退下人,“月兒,你們都出去門口守著。”
方錦容不知那母子倆又在商量什麽壞主意,他如今有家不能回,寄住在祝家已有好幾月了。
他姑母是祝家二老爺的妾室,又不是當家主母,他一個姨娘的親戚,連出個門都要費力通傳。
更奇葩的是,祝家的大老爺是個軟弱無能的,家裏二老爺把持家業,又有三老爺常年在外地走商,四老爺沒沾手家裏的買賣,聽說在府城開賭場鏢局,方錦容遠遠見過一次,是個凶神惡煞的人物。
方錦容自家人口眾多,他祖父一把年紀還喜歡小姑娘小哥兒,一房一房的往家裏納,早就超過規製了,但天高皇帝遠,也沒人管得著。
便是他爹,也是有幾房妾室的,如此一大家子已經夠亂了,沒想到祝家一個皇商也不遑多讓,嫡庶不分,亂七八糟。
跑回到祝家給自己安排的小院,方錦容關了門進屋,他院裏都是自己帶來的人,倒還算放心。
“葛全,你吃不吃雞腿?”方錦容也不知道對著哪個方向,胡亂喊了兩聲。
“吃。”
後窗被人輕輕推開,一道矯健的人影從窗戶鑽進房間裏,葛全身姿靈活,幾乎在方錦容開口下一瞬便站在了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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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給你!”方錦容將帕子包著的雞腿遞給他。
葛全連著帕子接過去,對他道:“晚上我要出去一趟,你把門窗鎖好,別人叫你不要出去。”
他經常半夜出去,方錦容也習慣了,“那你白天快補補覺,從我屋裏多睡會兒。”
葛全見方錦容眼裏有關心,卻絲毫沒有情愛之跡,無奈苦笑,“我睡房梁,免得被人撞見。”
“你不嫌硌得慌就行。”
晚膳時方錦容的房門被敲響,方姨娘身邊的小侍叫他去用膳,方錦容從榻上翻了個身,房梁上連個衣角都沒有,葛全已經走了,他突感不安,門也沒開的回了句,“晌午吃多了,不餓,你讓姨母不必等我。”
門外的小侍沒走,還在苦口婆心的勸說:“小公子,您多少用些吧,不然方姨娘該擔心了。”
若是旁人在親戚家做客,還不是正經親眷,定是一副寄人籬下的姿態,謹小慎微。
但方錦容自小被嬌慣長大,哪兒管那些,捂住耳朵隻當自己沒聽見,就這樣竟也慢慢睡去,院子裏的仆人都各司其職,出於對葛全的信任,屋內一個人也沒留,房間裏寂靜無聲。
又過了一個時辰,院內值守的人被叫去喝酒,酒杯入口就倒了一大片人,祝澤宇明目張膽的進了親戚哥兒的院子,推門進去,隻見方錦容在蜷縮在榻上睡覺,連張被子也沒蓋。
祝澤宇看著他白嫩稚氣的臉蛋,眼中淫邪之光茂盛,飛速鋪到榻上。
方錦容被重物壓醒,瞬間清醒過來,想也沒想就往祝澤宇身下踹,他用盡了全力,祝澤宇又毫無防備,竟然真的被他踢倒在榻上躬身抽痛。
方錦容趁機跑到院裏,卻見自己帶來的仆從都昏倒在地,他再傻也知道此刻亂叫招來了祝家人被抓的是自己,隻能在園子裏亂跑亂鑽。
祝家太大,五房人又住在一起,大院子套著小院子。他避著人往一個方向跑,見門就入,也不知道跑到哪裏,隻看到前方有個大大的花園,假山奇石頗多。
方錦容實在累得夠嗆,想鑽過去在假山後歇上一會兒,沒想到一走過去便看到一道妖嬈美麗的紅色身影,光著腳在月光下跳舞!
方錦容忙蹲下身,慢慢往前挪動,想再靠近些仔細觀摩一陣兒,發現那人穿著大紅色紗衣,容貌美豔絕倫,眉心一點紅痣更顯妖冶,最令人驚恐的是它身後竟拖著一條長長的紅色尾巴,毛茸茸的一大團,隨著它的舞姿而擺動。
“妖……妖……妖怪~”方錦容雙目圓睜,軟綿綿的倒了下去,被身後的大手接住。
“方小少爺?錦容?容兒?”
葛全見前麵那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似有察覺,幹脆抱起方錦容退出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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