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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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忙活了一天,黃掙用清宵閣的馬車送孟晚和碧雲回家,馬車行至半路,天空就凝聚起灰黑色的烏雲,速度極快,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聚攏過來。
    孟晚坐在車裏推開車窗,抬眼便是陰暗下來的天色和低空飛行的蜻蜓,街上擺攤的小販動作利落的收拾著攤案,一場大雨蓄勢待發。
    “今年的雨水怎麽這麽多。”孟晚坐在車裏嘀咕。
    碧雲也跟著說:“就是,前幾天剛下了場大雨,晚上看來還要下。”
    黃掙車上沒蓑衣,孟晚到了巷口就和碧雲下了車,“你快回去吧,車上也沒備個蓑衣,回去別再被雨澆了。”
    黃掙抬頭看看天,應了一聲掉頭走了,孟晚剛到家門口,雲層中閃過一道極光,緊隨其後就是轟隆隆的雷聲。
    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的砸在地上、房頂的瓦片上和樹上,他和碧雲抱著頭衝回家裏。
    常金花在屋裏喚他,“晚哥兒,被雨澆濕了沒?”
    孟晚跑回自己屋子,拿了塊布巾到房簷下擦臉,“娘,我沒澆濕,黃掙駕車送碧雲我們回來的,剛走到咱家門口就下雨了。”
    “那就好,你清晨起得早,左右下雨也做不了什麽,你若是困就在屋裏睡會。”常金花日常操心著他。
    “欸,好。”孟晚一琢磨,好像是沒什麽要緊事了,這天確實適合眯上一會兒。
    他脫了外衫,下雨天氣還算涼爽,他將窗戶關上,屋門敞開,這樣能吹上一絲涼風進來。
    抱著枕頭倚在榻上,孟晚緩緩閉目,屏蔽雜亂的心思,聽著淅瀝瀝的雨聲,漸漸陷入夢境。
    宋亭舟此時剛剛午休,祝澤寧看著外麵的大雨,“咱們還去廩膳堂嗎?不然讓我家小廝將飯食送進來算了。”
    宋亭舟拿起手邊的油紙傘,“走吧,你家小廝一來一回還不知要多久,隨意填填肚子便可。”
    祝澤寧也拿上了自己的傘,“行吧,我可真討厭下雨……那邊不是咱們上次碰見那人嗎?一臉假笑的,他怎麽這麽跑出去了?”
    宋亭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張繼祖從秀才班裏衝入雨幕,神情悲戚,還打滑摔了一身的汙水。
    身後一個小廝打著傘追他,“姑爺,你慢點,等小的給你打傘。”
    張繼祖一臉悲戚,像是哭了,一把把的抹著臉,也不知擦得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會正是午休時間,不少人站在門口或者房簷下,旁議論張繼祖的行為。
    “這人瘋了吧?有傘不打。”
    “莫要胡說,沒準是家裏出了什麽要緊事。”
    “還真叫你猜對了,我剛從丁班那頭過來,那群秀才說是他家小廝過來報喪,他嶽父歿了。”
    “啊?那可真是,怪不得著急。”
    眾人在心裏暗自腹誹,看那表情還以為死了親爹,原來是嶽父啊,倒是個重情重義的。
    宋亭舟冷眼旁觀那道狼狽的背影,周身氣質冷冽,偶爾有雨水被風吹斜,滴灑到他的衣衫下擺上,留下不太明顯的痕跡。
    他上次對張繼祖說了那番話後,對方定會忍不住盡快對他下手。
    其實書院裏花錢找關係塞人是常態,除非是宋亭舟與張繼祖這樣相互敵視的,否則旁人不會管這種閑事。
    而張繼祖最喜歡用的手段就是汙人名聲,若是怕宋亭舟抓著他這點不放,隻要讓宋亭舟在府學的名聲掃地,那他說話自然就沒有什麽可信度了
    ——
    “人真的死了?真的?”
    張繼祖跪在靈堂上,望著那副棺材不可置信道。
    一紫袍青年神情不耐的站在鄭家廳堂的門口處,“你自己下的手,現在在問我?”
    張繼祖低頭看著自己雙手,表情隱隱透著絲癲狂,“是,他死了,鄭家都是我得了!”
    紫袍青年嗤笑了一聲,鄭家這麽點微末家產也值當爭搶,真是廢物一個,不過這廢物還有點別的用。
    外頭金掌櫃打著傘過來,“東家,午前孟夫郎又去了空墨書坊。”
    原來紫袍青年正是寶晉齋的東家,他嘴邊還掛著譏諷的笑,聞言立即冷下了臉。
    “一個小哥兒而已,給臉不要臉,真當我不會往他身上使手段?”
    張繼祖向府學告了假,操辦完嶽父的葬禮才重新回到府學,他要為鄭廩生守孝,今年秋天的鄉試他是沒辦法參加了。
    其實便是沒有丁憂一說,他考鄉試一樣不成,不光今年,三年後張繼祖一樣沒底,經過這些年他曆經波折才考上秀才,他早就認了命,秀才已經是他的極限,所以他才要往旁的事上開始經營。
    見識過府城的繁華後,讓他如泉水鎮何秀才那般回到小鎮上經營他是不肯的,如今便不是掌了府城的家嗎?
    雖然鄭家隻是城北一座一進小院,但隻此一樣便比泉水鎮強上三倍,更別說這些年鄭廩生替人作保攢下的銀兩,若是他不揮霍,足夠此生吃喝不愁了。
    沒了個轄製他的廩生嶽父,順利在府城立足,接下來,就有的好看了。
    ——
    府學的議事堂上,高掛的牌匾上書寫著“崇雅堂”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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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堂內坐著八位身著儒衫,袖袍寬大,不論老少皆氣質文雅的學士。
    張繼祖立於堂內,身穿素衣,腰上掛著塊孝布,他剛辦完嶽父鄭廩生的頭七,便迫不及待的趕回府學,卻不是為了進學,而是申冤。
    “我夫郎親眼見著嶽父被狐妖所害,那妖物雙目猩紅,尾巴碩大一條,利爪已劈就能將人拍死!”
    張繼祖滿眼恐懼,仿佛那一幕就發生在他眼前。
    與之相反的是站在堂內另一名被審視的學子。
    宋亭舟狹長深邃的眼睛裏看不出半點情緒,他語氣淡漠,“不知這位張秀才說的事與我有什麽幹係,諸位夫子又為何將我叫來?”
    這裏地位最高的是年過六旬的府學學官,身上掛著九品官銜,乃朝廷授命,享禹國官員待遇與俸祿。
    對於宋亭舟這樣的優秀學子,他語氣還算和藹,“丁亥班的張秀才到我這兒檢舉你,言你與他嶽父之死有關聯。”
    張繼祖神情激憤的怒指宋亭舟道:“沒錯,是我檢舉了你。因為整個昌平安寧了百年,從未聽說過有什麽妖物,偏偏那本《人妖情長》現世後才鬧了妖怪,還是和書中一模一樣的狐妖!”
    宋亭舟在堂中站的筆直,他冷冷一笑,“無稽之談,難不成張秀才的意思是書裏的狐妖跑到現實中殺了人?”
    張繼祖一張利嘴叭叭亂噴,“不然如何解釋昌平狐妖之亂,甚至連知府家都……總之都是狐妖之禍,而這本作為始作俑者的書,便是宋兄所著!”
    朝廷並無明確律令說明入仕之人不得著書,隻是讀書人自詡清正,不屑書寫話本子掙錢。但不乏有萬綏這樣家境貧寒的學子,撰寫話本子補貼家用,以供自己讀書費用,並不惹人詬病,頂多被清高的讀書人鄙視一下。
    這本書是從宋家流出,是各大書肆都默認的事,沒人刨根問底的去調查此書出自何人之手,因為宋家人口簡單,幾乎所有書肆的掌櫃都認同了《人妖情長》是宋亭舟所寫,那個清宵居士本人就是他。
    除了此時坐在座位上平淡飲茶的聶夫子。
    聶夫子放下茶盞,聲音平淡,緩緩敘事,“順昌八年,盛京城中確實有過妖物作亂的先例,最後大理寺卿康大人抽絲剝繭,用一年零七個月的時間,終追查到妖物所在,乃一天生怪力模樣醜陋的夜叉。康大人請兵五百,將那夜叉困與城外破廟當中,生生耗了五日,才終於將夜叉捕獲,此事記於《禹國異誌錄》中。”
    張繼祖眼神一亮,剛想再說些什麽,可聶夫子緊接著又道了句:“但在正史中,這位正三品的大理寺卿,被當時的順昌帝,以造讖緯妖言之罪處以絞刑。”
    當朝政策,可以討論及寫作關於妖鬼等怪物的言論和書籍,但不可涉及皇家與朝政,一旦用怪誕事跡迷惑百姓,妄談國運和政治更迭等危害國君的內容,都要處以絞刑。
    孟晚不是傻子,他早在第一次來府城時便將禹國律法和其相關的律法書籍都看了個遍,這才敢將書放出來打版售賣,誰成想就這麽倒黴的被營造出來一個真狐妖來。
    聶夫子的這番話說出來,張繼祖也不免雙腿發顫,但一想到此番謀劃若是能成,既可以將宋亭舟拉下水,又能得到寶晉齋東家的賞識,那可是真金白銀啊!
    他咬緊牙關不鬆口,“學生所說句句屬實,人證物證學生也有,還請先生們明鑒。”
    隻要這些學官、典史、學錄等府學高層詳細詢問他,他立即便叫出寶晉齋東家準備好的證人和證物,迅速咬死宋亭舟,治不治罪不要緊,最起碼能讓他聲譽受損被府學退學。
    張繼祖臆想著:到時候書院還會將此事記錄到黜陟簿裏,宋亭舟未來參加科舉或求官,都需向主考官或衙門提供清白文書。他這般被黜陟簿記錄在冊的人,連考院的門都進不去,一生前途都會被葬送!
    崇雅堂內很安靜,幾位府學高層各個都很沉得住氣,除了聶夫子出聲,誰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反而是宋亭舟率先開口,他並沒有如張繼祖所想那般大驚失色,反而不解張繼祖詭異牽動的嘴角。
    “看來張兄嶽丈過世,張兄很歡喜啊?”
    學官的目光落到張繼祖臉上,他下意識的繃起臉,“宋亭舟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勸你盡早交代!”
    “交代?”
    宋亭舟麵無表情的俊臉上突然多了絲嘲諷,“我還是沒弄懂你的意思,你說書裏的妖物跑出來殺了你得嶽父?那不去報官或是請個神婆,反而找我要個交代?”
    張繼祖立即反擊,“是你寫了這種怪力亂神的……”
    “好了。”學官嗬斥了一句。
    “你們都先回去吧,這件事府學內會弄清楚的。”
    他既然發了話,張繼祖隻能不甘不願的退下。隻是從這天起,昌平內又刮起了一陣妖風,而且這次指了名道了姓的說是《人妖情長》裏的書中妖怪現身害命。
    商人狡詐重利,一些書肆老板嗅到了不尋常的訊息,各個都安分起來,甚至將妖怪誌異的書都藏了起來,等過了風聲在拿出來賣,或是更膽小的幹脆燒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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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清宵閣門庭冷落,黃掙著急上火的跑來找孟晚。
    “就算真是小柳跑了出來,他也是個好妖啊,不光不害人,反而救了許多人呢。”
    孟晚抬了抬胳膊,“你自己倒茶喝,不必著急。”
    黃掙牛飲了一大杯,放下茶盞道:“我怎麽能不急呢,閣裏還壓著那麽多的書呢,還有養著的那些個寫手,若是沒有書肆老板過來合作,豈不是日日幹耗?”
    窗外雷聲乍響,看來又是個雨天,比起清宵閣的事,孟晚心思卻飄得更遠。
    禹國的水利如何?
    今年的雨水如此豐沛,乃至快積水成災了,會不會真的造成巨大災情?
    河水泛濫的話,最先便是農田被淹沒,嚴重些房屋倒塌,人口傷亡,不堪設想。
    糧食、田地、人口……
    孟晚突然問黃掙:“閣裏的可以挪用的錢財還有多少?”
    黃掙被他問住了,他還以為孟晚也著急了,反而又安撫道:“倒是也還不少,我剛才隻是急了才那般說,實際沒有那麽誇張,而且這些年我還剩了不少積蓄……”
    孟晚用細長的手指點了點案幾,麵帶思索的說:“留出一半用來日常經營,剩下的買些糧食備到庫房。”
    “啊?好。”黃掙有些跟不上孟晚的思緒,不過他素來聽孟晚的指揮,愣了愣神後就去辦事了。
    等晚些宋亭舟從府學回來,孟晚先問了他府學的事。
    宋亭舟脫下外衫,用清水淨了淨手,周身氣質溫和,“不說還有聶夫子在,便是學官們也不可能信他這番說辭。”
    “他應該是被人當槍使了,但寶晉齋背後靠的是吳知府,我們目前還真沒辦法收拾他。”孟晚推開屋子裏的窗戶,外麵雨水漸漸急促,雪生正在卸馬車後麵的車廂,孟晚讓碧雲過去給他撐傘。
    宋亭舟也站在他身側看雨,“昌平表麵看似安寧,實際本質糜爛腐朽,應該不會等上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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