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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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裏又住了幾天,雨水少了,房子也都有條不紊的建著,宋亭舟和全族的青年,買了石料,推著黃土,各個拎著鐵鏟進了山。
將族裏的墳場都修繕好了,宋亭舟留在最後,他默默的跪在宋有民墳前磕了幾個響頭,潮濕的泥土粘在他額頭和發絲上。
宋亭舟什麽話也沒說,跪在亡父墳前的身形勁瘦挺拔,他眼神極靜,黑如墨染的瞳孔深處印著山下青山綠水環繞的村莊。
不知過了多久,有飛鳥在林中穿行,樹枝敲打葉片的聲音似是喚醒了他,他這才默默起身走向下山的小路。
他日再歸故裏,當是駿馬輕裘。
不辱黃泉父命,釋褐紓解鄉愁。
——
他們家的家當都帶著,老房子裏並沒有什麽要緊的東西,起房的事由宋六叔和宋二叔他們幫忙盯著,宋亭舟帶孟晚回到了鎮上。
他們臨走前梳洗整齊的去看望外祖母,常舅舅和舅媽拿他們當座上賓,一路殷勤的請進屋裏,再也不複當年盯著孟晚手裏的兩包果子模樣。
雨哥兒長大了幾歲,也知道叫人了,看著孟晚的眼神滿是熱切,他知道這位表嫂如今在府城安家,而他連縣城都沒去過。
孟晚嘴上上翹誇讚了雨哥兒幾句,但笑意不達眼底,麵上多是疏遠客氣。
宋亭舟給舅舅打了酒,買了肉,常舅母這回歡歡喜喜的張羅了飯。
他和孟晚單獨和外祖母說了會話,見她精神還好,麵色也不錯,知道常舅母沒敢苛待她。
孟晚偷偷給她塞了兩個小荷包,一包裏麵是五兩銀子,這是等他們走後讓她交給常舅母的,畢竟在兒媳婦手下討生活,若是一點好處都撈不到,常舅母又該變臉了。
另一包是二兩碎銀角和一百個銅板,銀角被孟晚剪成了四小塊,這些也夠老人家私存起來買些零碎東西。
在常家用了飯,小柳已是急不可耐了,他們當即退了房趕往穀青縣。
穀陽縣是上遊頂多是山洪和暴雨的衝刷,穀青縣和穀文縣才是真正的遭了殃,他們路過穀文縣境內,四處都是流離失所的百姓,家裏田地房屋被毀,為了不餓死,隻能上街乞討流浪。
餓死在路邊的流民,賣兒賣女以換口糧的,比比皆是。
府城十幾兩、二十幾兩才能買到的奴仆,這裏三個窩頭就能換來一個,人牙子拉著板車收人。
有的人家未必是舍得賣孩子,而是怕孩子跟在他們身邊反而餓死。
宋家的馬車從大路上駛過,有餓得紅了眼的災民一擁而上,亂糟糟的伸手討食,被守護在四周的鏢師趕退。
孟晚親眼見著前麵的馬車被災民圍住,裏頭的女眷都險些被混在裏頭的混混侮辱,他們的鏢師上前救了人。對方自是感激不盡,他們一路上又遇到幾輛車馬,一行人結伴前往穀青縣。
臨近穀青縣縣城的時候路邊災民少了許多,但城門口卻排查慎密。
“縣城門守著的官兵是府城來的。”孟晚遠遠的看著守門的士兵說道。
他們成親時去穀陽縣,城門處明明隻有兩人,如今穀青縣城門處卻有整整一隊士兵。嚴防死守,進出城門都要嚴查。
宋亭舟命雪生騎馬去北門看看,過了會兒雪生回來說北門守著的士兵更多,足有二十多號人。
白天龍蛇混雜守著這麽多人,就怕晚上防守反而會更加森嚴。
馬車裏的三人麵麵相覷,這回要怎麽進去?
小柳頓了下,動作熟練的撬開車廂裏的某塊木板,從裏頭拿出一個花花綠綠的包裹來。
孟晚眼睜睜看見他往臉上塗塗抹抹,又捏又搓,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哥兒,變成一位四十多歲麵容冷肅的婦人,再往宋亭舟和孟晚麵前一坐,簡直就像一家三口。
孟晚默默的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並且想問他有沒有興趣開展美妝技術教學,總感覺很有用的樣子。
車上的血跡已經被一路的雨水與泥濘衝刷幹淨,孟晚叫鏢師們留在城外等候,四人駕車到了城門口。
宋亭舟交上戶籍冊子,一家三口加上個奴仆,士兵仔細核對無誤,又翻看了馬車車廂,這才將他們放行。
但這還沒完,縣衙後竟然也守著人。
小柳氣得眼睛通紅,“昶笙一個知縣,竟然被幾個士兵給圈起來了?”
孟晚勸他先穩住,“吳知府應當是有所懷疑,但還不確定你就是嚴知縣的人,不然就不光是圈禁了。”
這個當口,困住朝廷命官,也是夠膽大的,吳知府看來是做了幾年土皇帝便真把自己當成昌平府的主人了。
小柳沒有被人抓住,吳知府可能懷疑了幾個人選,若是孟晚猜的沒錯,不光是幾個縣城,上京的大路小路肯定埋伏的人手更多。
畢竟偌大的府城光府兵就有五千,再加上衙役和幫閑等,守住這些路口盯梢,綽綽有餘。
雪生聲音平穩,“晚上我和小柳闖進去。”他知道主家是想幫小柳的,或者說想幫嚴知縣。
小柳目光一閃,“可行,我將手裏的文書分你一半,咱們各自帶著東西分兩個方向跑,到時候就看誰能順利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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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麵色不愉,眉眼間凝著一抹冷色,“你自己的事,憑什麽讓雪生陪你冒險。”
小柳氣急敗壞,“一個仆人而已,你知道我手裏的東西多關鍵嗎!”
孟晚冷笑,“關我屁事,我隻是個普通百姓而已,雪生是我家的,憑什麽無故為你冒險。”
小柳說不過他,急的臉頰通紅,“我自己帶東西進去極有可能被抓住。”
雪生抿唇,“夫郎我……”他被抓就立即自裁,絕不會連累主家。
宋亭舟拉住他,眸色沉著,“聽晚兒的。”
孟晚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汗珠,他和雪生兩人進去又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最關鍵的是他並不信任小柳,起碼他看到的小柳不拿人命當回事,揮揮手就可以宰了幾個不順眼的,如此罔顧人命,幾天就會對他們交心了?
他說和雪生各自拿著重要文書進入,萬一給了雪生一份假的,故意暴露雪生引人注意,他自己安然無事進去了他們又能如何?
見他不鬆口,小柳到底是沒轍了,他咬咬牙,“那我自己去總行了吧。”
孟晚口吻隨意,“你去吧,若是闖進去不甚被發現,正好明目張膽的告訴人家,偷了吳知府東西的賊就是嚴昶笙的人。”
小柳急了,“那怎麽辦!”
孟晚帕子又濕透了,他熱的心煩意亂,“沒辦法進去,難道不能讓嚴昶笙自己出來嗎?”
一縣之官,又是這麽緊要的時刻,嚴昶笙難道不心急?
他隻怕比所有人都急著出來。
第二天清晨,縣衙門口的鳴冤鼓被人敲響。
此鼓一響,若嚴知縣不出來受理,便犯了玩忽職守、懈怠政務的罪名,何人敢攔知縣大人受案?
嚴昶笙姍姍來遲,表麵上眉頭緊蹙,神色嚴肅,可見到小柳扮演的小偷時,眼眸深處便變成了一汪被攪亂的深潭,盡是激蕩之色。
小柳跪在堂下對他使了個眼色,嚴昶笙便立即明白過來,報官的男人是小柳找來的同夥。
迅速結了案子,將小柳收押進牢房,牢房位處縣衙之內,裏麵都是他自己的心腹。
將衙役都叫到牢房門口守著,嚴昶笙終於得見小柳。
小柳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那顆耀眼的紅痣被他遮住,此刻正孤零零的蹲坐在稻草床上揪著幹草枝玩。
牢房昏暗,嚴昶笙拎著油燈進來的腳步聲響起,小柳一瞬間就察覺到了,他轉過身來眼神一亮,“昶笙!”
嚴昶笙神色慍怒,“你這些年除了傳回幾次隻言片語,竟是一次也沒回來過,既如此,便在外頭好生過活,又在這個當口回來作甚?”
小柳先是委屈巴巴的說了句:“我這還不都是為你?”
隨後又雙眼放光的脫下了褲子,被一臉震驚的嚴昶笙下意識給他提了上去。
“豈能如此行事!”嚴昶笙氣得青筋橫跳。
小柳緊忙解釋:“不是啊昶笙,我有好東西要給你看。”
嚴昶笙深吸口氣,扭過頭去,“我不看!”
小柳把手伸到腿根處,靈巧地將係在大腿上的繩子解開,從褲子裏掏出兩本賬目出來,“是吳知府和祝家鹽行往來的賬目。”
嚴昶笙心下一驚,轉身迅速拿走他手上的賬本,隻翻開前麵幾頁,便駭目驚心的說:“祝家作為皇商,竟敢擅自私開鹽井,同吳知府合謀在昌平境內摻到官鹽中混賣!”
鹽之利潤是舉國之最,什麽茶葉絲綢都要靠邊站,隻一年的時間,賬目上的數字便觸目驚心。
小柳又將手上另一本遞給他,“這本是我最先想查的,四年前朝廷將土豆種子分發給各府,其他府城都各有收成,隻有昌平進展緩慢,原來是吳知府借著土豆種的名義收受賄賂。”
吳知府剛開始還沒那麽膽大,隻是借理由讓手下的縣官們進俸,縣官們為了不掏自己腰包,又將手伸向下麵層層剝削,本來隻是一個小小的土豆種,愣是弄得比金銀還貴,結果大半都爛在了縣衙後院。
而根本沒賄賂上司的嚴昶笙,更是連種子都沒拿到。
小柳入府城的原因本來是為了祝家庶子,出上心中一口惡氣,卻無意中發現了祝家與吳知府的聯係親密,這才一待幾年,就是憋著股氣想讓嚴昶笙出頭。
嚴昶笙明明是廉潔奉公的好官,卻因為毫無背景,隻能在個默默無聞的小縣城裏蹉跎年華與一腔抱負。
牢房裏采光幾乎沒有,嚴昶笙帶進來的油燈放到桌上,能照應出一小塊亮光。
他拿著兩本賬目,影子被拉長到牆上,隨著燭火閃爍,影子也微微搖動。
這上麵是吳知府親手一筆筆記錄的,便是他不承認,隻要將此物遞交到國君麵前,吳知府是禁不住上頭查驗的。
小柳忍不住說:“我帶你上京狀告吳知府,連那個祝家一塊告了,看他還怎麽囂張!”
嚴昶笙久久沒有言語,過了會兒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閉目歎息道:“明天我讓小六他們先送你到鄉下去。”
“為什麽?我不去!”小柳這次回來就是要保護嚴昶笙的,怎麽會在這種危急關頭棄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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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昶笙沉聲喝道:“你若是不走,以後就再別回來見我,我隻當沒有救過你,未收養你那幾年。”
小柳尖聲質問,“我就是不走你能如何!你敢不要我了?”
他聲音雖尖銳,高聲說話時卻另有一番腔調,但現下並無人欣賞他這一把好嗓子。
——
穀青縣外,宋家的馬車重新上路,這回車裏少了個陰戾的少年,孟晚和宋亭舟坐在一起說話。
“嚴昶笙若是老老實實的在穀青縣還能保住一條命來,若是他要進京,吳知府便更有借口截殺他,事後隻管說是嚴昶笙擅離職守路上被劫匪殺了,他還能出兵剿匪,名正言順的將知情人滅口。”孟晚脖子上的傷痕愈合好了,結痂掉了之後剩下一道不甚明顯的白線,再過些日子應該也會淡去。
宋亭舟卻總覺得那道白線礙眼,他燥熱的手掌輕撫上去,聲音沉重,“小柳之前說在吳知府書房見到一人,那人定然官高吳知府一級,甚至極有可能是上麵派下來的欽差。”
孟晚接著他的話說:“既然上麵派了人下來,就說明有人注意到了昌平的不正常。若是水患的事被捅漏,是瞞不住的,定有人直接過來拿他,不是水患的話……”
“土豆?”
“有可能,但更有可能是鹽務。”
被泥濘的破路顛簸的難受,孟晚倚在宋亭舟身上,“嚴昶笙是個好官,這次水災這麽嚴重,穀青縣卻是一路以來流民最少的縣城,隻要再耗上幾年,有人查辦了吳知府,他定能熬出頭。”
“你說的對,希望他能等得到那一天。”
宋亭舟一手攬著孟晚,另一隻手挑開車窗上的布簾,讓輕風送入車內。
他抬眼望去,穀青縣上空又重新釀了一層厚厚的烏雲,轟隆隆的雷聲在雲裏作響,連風也變得殘暴起來。
雨水細細密密的墜落下來,初時並不算大,不過對於經曆了這場水患的人來說,再小的雨都令人厭煩,乃至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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