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槿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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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和你娘又有什麽關係?”孟晚好奇心上來了。
“我娘在家快被我爹和我大爹打死了。”小哥兒瘦的眼眶凸出,眼睛大的嚇人,但他後麵說的話遠比他現在的形象更嚇人。
原來他名叫黃葉,隻是看著瘦小,其實已經十五歲了,家就住在離縣城不遠的水和村,隸屬於蘆溪鎮。
水和村村中河流小溪多,山上還有山泉水,又距離縣城近,平日采些山珍水產到城裏賣,用來換取家用,村民可以多份進項,但也僅此而已。
村民幾百戶,山珍水產就那麽多,根本不夠大家分,每年都有因為多采一塊山菌,多撈了一條魚蝦吵架的。
水和村水多地少,比紅山村更甚,紅山村好歹山多,如今又可以建造梯田,水和村才是真的田少貧困。
黃葉的爺奶共生下了五個孩子,到最後隻剩他大爹和他爹兩個活了下來,其餘都餓死了。
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兩個兒子長大了卻還要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好在他家二兒子是個奸猾的,從隔壁縣寨子裏拐來了一個女人,這便是黃葉的娘——槿姑。
槿姑會織布,容貌又秀麗,初至黃家,著實和黃葉的爹恩愛了一段日子。直到黃葉的爺奶將二兒子騙去縣城,讓大兒子和槿姑共處一室。
黃葉爹回來見她衣衫不整,旁邊躺的是脫了褲子卻被砸暈的大哥,哪怕槿姑百般解釋沒有讓大伯哥得手,可到底一切都變了。
後來槿姑懷孕,生出的小哥兒長得和兩兄弟都像,黃葉爹更是疑竇叢生。
黃家靠著槿姑織布攢了些銅板,給大兒子又娶了夫郎,那夫郎生的不如槿姑好看,大伯哥便賊心不死,槿姑靠著謹慎沒讓他得手,反而被大伯哥的夫郎看了個正著。
那夫郎將家裏鬧翻了天,罵槿姑偷漢子偷到自家頭上,勾引大伯哥生了個孩子也不知道是誰的。
黃葉的爹怒上心頭第一次動手打了槿姑,後來便是一發不可收拾,甚至連小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他心裏扭曲,白日拿著槿姑織布賣的錢出去酗酒,晚上回來在家便要大鬧,槿姑被打一家子都不出聲幫他,反而怕她被打跑了日日盯著。
黃葉甚至希望他死在外麵永遠不要進門,但他娘總說,有這麽個人也好。
黃葉以前不懂這句話,現在也不太明白。直到前些日子他爹要把他賣到鎮上酒館家裏,給人家做小的。
槿姑頭一次激烈反抗,拿著刀護在他身前,狀若瘋癲,誰來砍誰。
那一瞬間,黃葉又怕又覺得解氣,原來這群惡人也會怕。
槿姑將鎮上來的人嚇跑,等護著了兒子,免不了又是被黃家人一頓拳打腳踢。
奇怪的是,再不久她竟然主動提及要將黃葉賣到黃媽媽這裏來。黃葉爹同畜生無疑,管他是賣到誰家去,給他銀子就成。
孟晚聽到這裏覺得不對,“你說是你娘主動開口讓你爹把你賣到牙行的?”
黃葉看了眼黃媽媽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回道:“是。”
“糟了,恐怕要不好。”
孟晚看著外頭陰暗的天色,從椅子上起身吩咐,“雪生,你速速帶他去縣衙裏報官,走正門,就說......”
他腦子裏的思緒轉了一圈,然後果斷的說:“就說是略賣人口。”
黃媽媽“撲通”一聲跪坐在地上,“夫郎明鑒啊,黃葉的爹是親手給兒子簽的賣身契,自願賣身為奴,並非是小人逼迫啊!”她嚇得要死,心中悔恨交加,自己不應該可憐他們母子就將人收下。
孟晚哭笑不得,“你快起來,我又沒說讓他告你。”
見黃葉還呆愣愣的,孟晚催促,“你想讓你娘活命就速速跟著前去。”
“雪生,你見了咱家大人,迅速將事情交代給他,速度要快,千萬別拖拉。”
孟晚吩咐完,雪生二話沒說便拉著黃葉往衙門走去,他腳程快,黃葉捂著蹦蹦亂跳的胸口跑著也跟不上,但他仍舊努力的追在後麵。
黃葉不懂報官是什麽意思,也隻是在前些日子聽大人說過縣太爺去了他們村子後,才隱隱知道了官的概念,但他有種直覺,剛才的這個夫郎是在幫他和他娘。
他要再快,再快一點就能把他娘也救出來。
——
宋亭舟在二堂辦公,喬主簿苦哈哈的在一旁匯報工作。看著上司板著的臉,他一點憂國憂民的心思都生不起來了,隻覺得自己命苦如黃連。就因為家裏離得遠,他夜宿縣衙,結果大半夜被知縣大人叫起來找齊盛十五年的文書。
這種事不是一回了,他前幾月的俸銀宋亭舟都補給他了,租房子的錢還是有的,不然將妻兒都接到縣城來?
他睡眠不足,心思七拐八拐的飄散到天邊,冷不丁一句呼聲將他的魂兒從雲層裏勾了回來。
“大人,雪生帶了個小哥兒過來報案。”張典史畏畏縮縮的過來回稟,實際上要不是雪生進來被他撞了個正著,他也不想在宋亭舟眼前露臉,畢竟他之前是站童平一派的,而對方如今在牢裏關著,就等秋後斬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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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日在縣衙心驚膽戰的躲著宋亭舟走,就是生怕知縣大人看他不順眼把他官職給撤下去,畢竟他連品階都沒有。
怎料怕什麽來什麽。宋亭舟黑沉沉的眸子望向他,不帶任何感情的吩咐了一句,“先把他們帶過來。還有,若是你還如前幾日般在縣衙裏玩忽職守,東躲西藏,明日就脫下官袍離開,縣衙裏不收無用之人。”
受訓的是張典史,偏偏喬主簿在旁也聽出了一身的冷汗,驚得他連瞌睡都沒了,人精神百倍,隻願還能為宋大人當牛做馬。
雪生記得孟晚的囑咐,進來就迅速的將事情緣由交代清楚。
宋亭舟即刻理解了孟晚的意思,對方讓這雪生帶著小哥兒從衙門正門進來報案是謹慎行事,為防事情有變以備不時之需。
“叫黃巡檢立即帶捕快趕過去。”宋亭舟話音剛落,自己也起身站了起來,“罷了,將秦艽叫來,我親自去看看。”
水和村離赫山縣較近,宋亭舟巡視村落的時候去過一次,但還是不比黃巡檢熟悉,因為對方便是蘆溪鎮的人。
秦艽懶洋洋的往宋亭舟辦公的二堂走,走到一半就見黃巡檢帶著四五個衙役牽著馬往門外走去,叫他過來的宋亭舟也在其中。
秦艽跟上去接過其中一個衙役遞給他的馬繩,問宋亭舟道:“大人,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宋亭舟飛身上馬,“水和村。”
他揚鞭就走,秦艽雖然不明所以還是揚鞭跟了上去。
黃巡檢做為本地人,進村後剛要找村裏人問黃葉家的位置,沒成想村裏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看見。
這時眾人已經心感不妙了,宋亭舟沉聲道:“盡快找人。”
秦艽做為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大人,河對麵似乎有動靜。”
宋亭舟下了馬,“走,去看看。”
河上沒有架橋,隻有幾塊磨得還算平坦的大石頭,留下一個衙役看馬,剩下的人都踩著石頭過了河,越往裏走越能清晰的聽見人聲。
村民們聚堆圍在一戶人家牆外議論紛紛,裏麵則傳來男男女女的哭聲和叫罵聲。
“你個瘋女人!”
“賤貨!自己男人都害!”
“放手,我叫你放手聽見沒有!”
“別別別再動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別動啊,我不想死。”
黃巡檢立即帶人衝了進去,“都讓開,官府辦事。”
百姓們見他們一身官服,立即退避三舍。
地方空出來,比衙役動作更快的是秦艽。
赫山還沒入夏天氣便已經極為炎熱,他進去後鋪天蓋地的血腥味便充斥了他的鼻腔,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的紅。
殘肢斷臂,腥臭的黏膩的血液流的四處都是,一個身穿深藍色滿是補丁衣裳的女人,懷裏抱了顆男人的人頭,就這樣麵色冷靜的坐在血泊中。
她麵上有血痕和青紫色的撞痕,甚至鼻孔和嘴角還都在流血,頭頂的頭發有一些黏膩的糾結在了一起,那些粘稠的東西好像也是鮮血。
而她右手邊,同樣躺了個男人,看樣子應該是沒辦法動彈,也可能是不敢動,因為那女人的菜刀比她此時的臉色還冷,正橫在他抻直的脖頸上,似激動,又似恐懼,微微顫動著。
因為刀鋒鋒利,這細微的顫動就將地上躺著的那男人脖頸劃得亂七八糟,血痕一道比一道深。
這兩個人對麵則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和一位中年夫郎,剛才宋亭舟等人在外麵聽到的罵聲就是他們和地上那男人發出來的,從始至終,那女人一聲不吭。
秦艽在京城見識的都是宅院陰私和氏族貴門間笑裏藏刀的手段,他們若要殺個人甚至都不用髒了自己的手,點點頭吩咐兩句,自然有的是悄無聲息就讓人消失的辦法。
如今頭次直麵這種慘烈的場景,不免滿目驚駭。
這一遲疑的功夫,地上那男子的脖子上又添了一刀傷,嚇得他都快失禁了,這回是真的連叫也不敢叫,生怕刺激到身邊這個瘋子,直接將自己腦袋也給砍了下來。
“秦艽!”宋亭舟慢一步進來,瞳孔瞬間收縮,厲聲喊了句秦艽的名字。
秦艽這才回過神來,迅速用自己的手中的刀砍掉了那女人架在男人脖子上的菜刀。
也就是他藝高人膽大,不然黃巡檢帶來的衙役對這種情況也是棘手。
那女人菜刀脫手的一瞬間,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脆弱起來,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和希望。
手中圓目怒睜的人頭還帶著生前猙獰又難以置信的表情,緩緩滾到宋亭舟腳下,他情緒複雜的看著這顆人頭,有種熟悉的宿命感。
“將人都帶去縣衙。”
地上躺著那男人便是黃葉的大伯,他僥幸逃過一命,劫後餘生的驚喜讓他身上突然來了力氣,像八十老太般顫顫巍巍的坐起來,看著被衙役控製起來的女人開始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賤人,蕩婦,還敢殺人!你們不用抓她走,我們家自有法子收拾她!我......”
宋亭舟幽深的眼睛回望至他身上,讓叫囂的男人渾身打了個哆嗦,“竟敢質疑衙門辦事,之國法於不顧而私下行刑,一起捆起來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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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捂著自己脖子告饒,“官差老爺饒命,是我嘴賤說錯了,我自己掌嘴,您快饒了我吧!”
然而宋亭舟發了話,黃巡檢和幾名衙役都不敢違抗,不光那男人,連同黃葉家所有男女老少,全都被控製了起來。
槿姑可能想到了自己會死,卻沒想到這位隻見過一麵的新知縣,會將其他人也一起責問。
麻木的雙眼不免帶著些疑惑的看向宋亭舟。
宋亭舟目光中似有惋惜和沉痛,“你......本該可以報官的。”
槿姑的嘴巴微微張合,發出來這麽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個音節,“沒人告訴過我,可以......報官。”
宋亭舟想到孟晚讓雪生帶到縣衙裏的小哥兒,輕歎了一聲,“沒關係,有人已經為你報官了。”
槿姑雙目瞪大,她嗓音啞到難辨男女,“葉哥兒他!”她的孩子像她一樣傻,他不該管她的,該遠遠離開這個讓人泥足深陷的家。
“他很好,你也不是沒有希望。我夫郎和我說,哪怕境地再糟,人隻要活著,就該為了自己掙紮出個光明平坦的前路。路上有荊棘,就拚著手被紮傷將荊棘拔光,路上都是阻攔你的人,就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那些人都隻能仰望。若躺在荊棘堆裏任由它們吸取你的血液作為養分,隻會使它們越來越茁壯。”
赫山的雨來的急,走的也快,這會雨水漸停,太陽掙紮出雲層,努力照亮身下所有被陰霾覆蓋的地方。宋亭舟低沉且清晰的話語就這樣如劈開厚厚雲層的光束一般,直射進槿姑的胸腔。
“不要放任它們,更不要放棄自己,一切都還不晚。”
槿姑低頭望著滿手的鮮血,喃喃道:“真的還不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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