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碧雲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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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辭穿著一身嶄新的衣裳,腰間掛著兩個荷包,別別扭扭的過來給孟晚磕頭拜年。
    孟晚受了他這份大禮,從自己懷裏掏出個巴掌大的小匣子遞給楚辭,“壓歲錢你宋叔和常奶奶都給你了吧,這份是我送的,拿去戴著玩。”
    楚辭小心翼翼的接過匣子,打開來裏麵是一枚碧色的平安扣,上麵拴著條黑色的繩子,可以掛在腰間。成色還算晶瑩剔透,不是京都富人圈裏稀世罕見的貨色,卻也值得百兩銀子。
    匣子被重新合上,楚辭久久無言,他想對孟晚比劃個謝謝,但做到一半又停了,變成了,“我再和苗家人學醫,以後也能幫你和宋叔很多。”
    孟晚鼓勵他,“行啊加油,我等著呢!”
    初一一家子都換上了新衣,整個宅子張燈結彩,吃吃喝喝的一天過去,初二開始在家等著迎客。
    先上門的都是宋亭舟的下屬,喬主簿、黃巡檢,縣學裏的教逾和狗狗祟祟的張典史。他們多是送些本地的特產來,隻有張典史真金白銀的送來了一布袋的金銀大米,赫山這麽貧困,他還能拿得出金銀來,說明這些年跟著童平沒少搜刮民脂民膏。
    本來宋亭舟初來乍到,是找不到他們貪汙的證據的,目前也空不出手來收拾張典史,但他偏要自己湊上來,既然當時能用別的理由把童平斬首,如今便同樣能將張典史弄下台。
    孟晚抓了一把金銀摻雜的大米,精致的米粒從他指縫間緩緩溢出,發出“嘩嘩”的聲響。孟晚感歎道:“赫山這麽個小地方,張典史一個不入流的縣官都能貪這麽多,江南等地涉及鹽、茶、糖等,豈不是更加黑暗?難怪連三叔這樣的老油條都混不下去。”
    宋亭舟很有自知之明,“江南等地世家大族林立,全國巨富雲集,確實不是我等身後無氏族幫襯的寒門子弟可以貿然踏入的。”
    “不錯。”這話說到孟晚心頭上,他最擔心的就是宋亭舟被書中所述清廉正義浸染,一腔熱血不管不顧。
    孟晚將手中的金銀米扔回布袋裏,“隻有立到高處,才能幫助更多的人。我們隻是白身的時候,僅能贈一人饅頭,初入仕途之際,稍稍可幫小民伸張正義,現在你做到了一方知縣,便可守護此方百姓。等到來日官袍變成緋色,才是為民請命之時。”
    “你放心,哪怕一時隱忍,我也絕不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宋亭舟神色動容,他知道孟晚所憂。
    孟晚歪著頭對他笑笑,其實每次同宋亭舟講這些話的時候他同樣在鞭策自己。
    因為哥兒地位低下,他大部分行動其實是受限的,但因為宋亭舟的愛護和信任,他又是自由的。
    宋亭舟身份低微的時候他便謹小慎微,盡量不惹麻煩。宋亭舟踏入仕途成為一方知縣,他便也在不超過規製的條件下做自己能做的。
    孟晚不再是當初剛到此處自身難保,連個正當良籍都沒有的小可憐。
    他吃過苦,從小疼愛他的父母因為意外雙雙亡故,讓他不得不小小年紀寄人籬下,靠著看人臉色度日。
    穿過來後差點被人一句話決定生死,又像畜生一樣發賣到更加未知的地方。
    被富人欺壓過,遭惡人覬覦過,見過惡心,踏過黑暗。
    他不是什麽矜貴的小少爺,而是曆經千帆的自己闖出一片天地的獵手。
    ……
    宋家的近親都在三泉村,初三的時候孟晚便開始給宋亭舟的下屬一一回禮,總也不能白拿人家的。
    陶家的人初三也來了,是陶九帶著兄弟們過來的,一是以下屬的身份過來給上司拜年,二是以碧雲未婚夫婿的角色來給宋家送禮。
    他本身存下的銀子就不多,為了這場婚事積蓄都花光了,今天來宋家拿來的東西還是兄弟們給他湊的。
    陶九人還算誠懇,陶父陶母年紀大了,做不了幾個兒子的主,陶家的孩子都是自己心裏有成算的。
    孟晚也不占他們這點便宜,對照陶家送的東西,又給他們回了一份禮,當是給陶家長輩的年禮。
    他之前也同陶九說過,碧雲成婚後是要到糖坊上工的。
    多一個人賺錢日子還不是更紅火?陶九除非是紅山村那個大傻子才不會同意,畢竟現在不光紅山村和紅泥村的村民以到糖坊做工人為榮,旁的村子甚至縣上的百姓,都在拐彎抹角的打聽怎麽進糖坊裏掙錢。
    女娘和小哥兒的地位在兩村也算是飛躍提升,總會有女孩和小哥兒認識到自身的價值,逐漸擁有話語權,進而感染到其他人。
    ——
    年底的盛京各部都忙,其中以戶部為最,因為所有的田賦稅銀等都陸陸續續的運送到京都,戶部的人要一個個查驗、對照、登記在冊。
    哪怕是地方上繳銀、糧的數目不夠,賒欠國庫,也沒人敢在這件事情上造假。
    地方縣城將收上來的糧稅上繳當地府城,府城集結完轄內所有縣的銀糧後運輸到布政司,最後再由布政司送到戶部。
    這其中但凡有一個步驟出錯,頂在前麵砍頭的就是最大那個,想推給下屬背鍋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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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戶部尚書寇汶是個出了名的守財奴,每年年底戶部核對糧稅的時候都是他既欣慰又上火的時候,特別是嶺南的賬目,他是一眼都不想看,收不上來銀糧不說,年年倒欠朝廷。
    “咦?”查點西梧府賬目的戶部侍郎拿著賬冊眼睛瞪得溜圓。
    寇汶問:“怎麽了,又是那個州府?欠了銀,還是糧?”他心裏厭煩,全國上下交稅要是都像揚州那樣積極就好了。
    戶部侍郎欲言又止,“大人,嶺南今年確實還是欠收,但西梧府下的赫山縣,嘖!它……”
    “他什麽他?給我。”蔻汶一把將他手上的賬冊搶過來自己看,結果幾眼看下來雙瞳瞪得比屬下還大。
    “這……這這這!走,跟我去糧倉看看去!”
    蔻汶難以相信自己手上拿的冊子真偽,放下一堆的公務就去了糧倉,真的麵對那一堆堆的糖時,他沉默了。
    許久之後他才艱難開口,“……赫山縣,以糖抵稅?”
    以糧抵稅才是常態,雖然鹽糧鐵糖是硬貨,但按照實際來說有人會拿鹽和糧去以物換物,卻很少聽過拿鐵和糖去這麽做的。問題是,赫山縣那個五年倆知縣的窮地方是哪兒來的這麽多糖?真他媽離譜到家了!
    戶部侍郎愁眉苦臉的問:“大人,那怎麽辦啊,咱們是收還是不收?”
    蔻汶咬緊了牙根,“不收?要是不收又沒糧又沒銀的,還讓他們賒借嗎?收了,按市價折算,詳細登錄在冊。”
    這件事太奇葩,算是開國第一例以糖抵稅的,被蔻汶完完整整的上書給了皇帝。
    “以糖抵稅?赫山縣知縣是哪個?”禦書房內穿著常服的皇帝詢問道。
    幾個皇子和一品大員都在殿內,太子沒有過多猶豫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父皇,赫山知縣乃齊盛二十五年的進士宋亭舟。”
    皇帝手指輕點麵前的奏折,“有點印象,開春時是不是還向朕上奏過要開荒地?是個能為百姓著想的仁官。”能得皇上這番誇讚已是天大的殊榮了,底下官員大都將這個名字記在心裏,思量著是哪家子弟,能不能拉攏。
    麵容俊雅的廉王笑的溫潤,“太子殿下仁厚,這等微末小官還能記得清楚。”
    太子不鹹不淡的回了句,“忠毅侯恐子不成氣候,特意將其遣送至赫山,至今未歸。”
    太子這番話兩個意思,他之所以能答得上來赫山知縣姓甚名誰,是因為自己小舅子在當地曆練,關注一下不足為奇,一個小小知縣又怎能比得上侯府世子呢?
    皇上的關注點果然轉移到了秦艽身上,“哦?將嫡子派去了嶺南,忠毅侯倒真舍得,是個什麽職司?”
    太子語氣謙遜,“回父皇,秦艽頑劣,不堪大用,隻是做了個小小的伍長。”
    如此皇上徹底想起來自己曾派給宋亭舟兩千士兵,充作當地縣兵。
    “忠毅侯年輕時是禹國猛將,他兒子想必也是不差,隻做個伍長未免埋沒人才,做個百戶也不屈他。”一個正正當當的世子,身份何其尊貴,隻當個伍長被普通士兵指揮確實不像樣子。
    “謝陛下聖恩。”太子這個姐夫,替小舅子拜謝一番,滿意落座。
    廉王意識到自己給秦艽那小子遞了把梯子,臉色不大好看,但生生按捺住了,麵上瞬間又恢複了和煦的模樣,如此行徑,可見是個城府深的。
    接下來又回到了戶部尚書遞上來的話題,眾朝臣商議一番,總結道:“赫山縣此次以糖抵稅情有可原。”畢竟窮嘛,能上繳點有用的東西已經是不容易了,畢竟這個破縣之前沒有一年是上繳糧稅齊全的,碰上個天災人禍更是什麽也沒有,好歹今年是給交全了。但……
    “赫山宋知縣言明,開荒與建造梯田效果顯著,當地百姓不再飽含饑餓,但大部分百姓仍沒有能力負擔國稅。這些糖是他夫郎開辦的糖坊裏私家之物,為了減輕當地百姓稅收壓力,以部分工酬抵稅,或是將糖以低價賣給其他村民,這才補上了稅收的窟窿。”
    說到底還是一個問題,百姓地少,荒地產出暫時沒有良田高。
    高官大臣不會將民生發展的眼光投到赫山縣這樣的小地方,但宋亭舟這一遍遍的哭窮,因為以糖代稅史無前例,又一次順利的讓陛下看見了赫山的困頓之處。
    皇帝沉吟片刻,“鄉紳買地無罪,遏製艱難,確實是偏遠小縣的窘迫之處。你們可有良策?”
    他後一句話是在問兩個成了年的兒子,老二勤王自從有了封地,好像就奮鬥到頭與世無爭了,如今隻有排行老四的太子文昭,及廉王老五文旭還在暗戳戳的打擂台。
    兩人一個是中宮正統,娶了忠毅侯府的嫡長女。一個貴妃所出,背後有定襄國公坐鎮。心思深沉,不相上下。
    文旭揣度片刻,“兒臣認為鄉紳買地無罪,是當地知縣無能。隻要好言勸誡鄉紳,通過道德教化,引導其低價將土地租給農戶,即可緩和矛盾。”
    嗬!太子心中冷笑,這算什麽辦法,還不如抓住兩個強占欺詐的當眾砍了,也比什麽好言相勸靠譜,果真是一門心思向著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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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兒臣也看了宋大人的折子,當地鄉紳竟然故意高漲租金、打壓糖坊。百姓暫且隻能果腹,地主之流卻把田地牢牢把持在手中,奴役百姓。這樣的人再好言相勸隻怕也是不妥。”太子心中也有宏望,他心裏想的是要抑製鄉紳囤地,定規量、設矩度。使他們不可肆無忌憚的囤地的,但這話不能由他說出來。雖然官員不可囤地,但哪個沒買地掛名在族中呢?他說了就會得罪朝廷半數世家。且幾大世家被鏟除前,此舉根本難以實現。
    皇帝又看了一遍宋亭舟的折子,然後“啪”的一聲合上,赫山知縣懇請將赫山當地的人頭稅並入到田賦稅中,以田畝數量交稅,而非人丁。如此地越多,稅便越重。以此既能減輕農民壓力,也能抑製地方鄉紳囤地導致百姓無地可種。
    此乃良策,卻尚要斟酌。
    隻是宋亭舟此舉,到底是給皇上心中埋下了一粒土改的種子,隻待時機成熟,便可舉國改革。
    如今擋在前頭的世家,皇帝是越看越不順眼了。
    商量了一圈,最後赫山以糖代稅的事還是不了了之了。
    但因為這件事,朝廷還是頒布了新的律法,以後各州府不必再押運糧食上京,全都折成現銀。也不許什麽以糖代稅、以鹽代稅的,往後戶部統統都不收,隻認銀子。
    ——
    二月的赫山地界已經開始回暖,但因為冷熱氣流交匯,天天不是陰天就是下雨,難得初八這日的天氣還算晴朗。
    宋家的宅子裏掛滿了紅燈籠,貼上了紅紙裁剪的喜字。赫山的習俗是早晨迎親,碧雲幾乎一夜未睡,天不亮就換上一身大紅嫁衣,由喜婆給梳洗上妝。
    他頭上戴著孟晚給他置辦的頭麵,在黃葉的攙扶下,給廳堂裏主座的常金花、孟晚和宋亭舟磕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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