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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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山縣48
    宋亭舟又斟酌了片刻,給吳昭遠提筆回了信,恭賀他一舉得中,囑咐他在京中萬事小心,最好不要提及兩人認識,免得被姓吳的針對。
    寫到這他看了眼倚在門口的孟晚,對方姿態鬆懈,站姿沒有盛京貴族仿佛丈量過得端莊典雅,但渾身氣場自成一派。那張瑰麗卻不豔俗的臉,隨著年紀和閱曆的增長愈發惑人。
    但自己已經見過孟晚懵懂、不安、乖巧、討好、開心、難過、傷感、感動……許多的樣子。為了怕他擔心,也隱瞞過對方很多事情。
    有時候宋亭舟想,除了常金花有時候會偷偷想念三泉村,一家人在赫山過得都很開心,就這樣一直做個小小縣令,似乎也不錯。
    朝堂上的那些紛爭,仿佛可以離他們很遠,很遠……
    “怎麽了?”
    孟晚恍然察覺到宋亭舟已經停了筆,且目光在自己身上已經停留很長時間了。
    宋亭舟隻遲疑了兩秒,便將心中疑慮說了出來,“昭遠在信中說他這屆春闈的主考官是師兄。”
    “啊?師兄不是二品嗎,可以由他主持春闈?”孟晚聽宋亭舟說過,主持春闈者皆是朝中一品大員,曆年都是從六部尚書、都察院左都禦史和翰林院掌院學士輪流擔任。其中翰林院掌院學士雖然隻是從二品,但能執掌翰林院,同樣有資格主持春闈。
    可林蓯蓉隻是正二品的禮部侍郎,從哪兒看也是輪不上他的。
    “此事詭異,隻怕是壞而非好。”宋亭舟麵露擔憂。
    孟晚雖然有些小聰明,但朝堂行事變化多端,他還真的一知半解。“這話怎麽說?”
    “按照規製,今年春闈確實該輪到禮部主持,但當時越過身為尚書的吳巍,直接選了林師兄,卻不知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其他人的手段。”宋亭舟將吳昭遠的書信存放妥當,往自己剛寫完的信件上封蠟。
    孟晚從屋內匣子裏拿了隻火折子遞給他,“你說皇上和太子是一條心的嗎?”他以前看的電視劇裏太子基本都是反派,曆史上順利登基的太子也寥寥無幾。
    宋亭舟正色道:“起碼如今是一條心,陛下一心為民,但太子也是雄心壯誌,兩人一心則海晏河清,若一方素心難平……必將廟堂震蕩,亂象橫生。”
    孟晚蹙起好看的眉頭,“事出反常必為妖,總覺得是某種大事的前兆。”他心中不免暗自慶幸,幸好當初沒有留在盛京,不然就宋亭舟的身份地位妥妥的炮灰。但他師兄位置艱險,他們又愛莫能助,隻能在嶺南幹著急。
    宋亭舟同樣擔心遠在盛京的兩位兄弟,“陛下的幾位皇子中,如今最高調的便是廉王,昭遠是今年的新科進士,名次又靠前,極有可能受到招攬。”
    孟晚拉他從椅子上起來,安慰道:“昭遠還好吧,他人比澤寧穩重。澤寧官職低微,又有富家兄妹看著,應是無礙的。說來說去都隻是我們猜測,沒準師兄主持春闈還有別的內情,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壞呢?”
    “但願如此。”
    宋亭舟拿著信件隨孟晚出門,廚房裏已經飄出陣陣香氣,他喊雪生過來將信件送到驛站,下一瞬黃葉就端著菜送廚房出來,“大人、夫郎,老夫人叫你們過來吃飯。”
    阿硯的生辰又快到了,家裏三個大人誰對過生日都不大熱衷,隻有他懵懵懂懂的聽說自己生辰,雖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也開心的不得了。
    孟晚久違的又做起了蛋糕,不出意外這次依舊沒有成功,可阿硯還是給麵子的吃了一大塊。
    “阿爹,嗚嗚爹爹飛,嗚嗚哭。”阿硯拿他的小米牙啃雞腿,啃得滿嘴是油,孟晚用濕帕子給他擦嘴巴的時候,他不知道怎麽想到了通兒。
    通兒的兩個爹又扔下他出去找葛師傅了,但孟晚懷疑這隻是他們出去玩的借口,或者說葛全真的有什麽江湖上的事要解決,又不方便和他們說。
    孟晚無奈的同阿硯解釋,“通兒弟弟不是因為他爹走了才哭的,是小寶寶就是很愛哭,你小時候也這樣。”甚至嗓門更大,所以阿硯小時候孟晚很煩他。
    阿硯小小年紀已經有了莫名其妙的包袱,堅決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哭包,撅著小嘴就說:“阿硯不哭。”
    隻要阿硯一胡說八道,孟晚就開始裝聾,他收起濕帕子剝螃蟹吃,假裝沒聽到兒子說話。
    阿硯喊了兩聲無果後,已經習慣了,默默找宋亭舟夾菜吃。
    宋亭舟剛給阿硯夾了兩個他最愛吃的蝦丸,秋色便進來稟告:“大人,縣衙那邊來人了,像是有人報案。”
    一家子都很平靜,顯然是經曆多了這種場麵。
    連常金花都調侃一句,“是不是哪條街鄰裏又吵架了?”
    秋色老實的說:“老夫人,還真不是,好像是兩個讀書人過來報案。”
    孟晚放下筷子,“讀書人?”
    ——
    因為不是什麽大案,宋亭舟換上官服去往縣衙,讓衙役直接將人帶到二堂。
    “鄭兄,你別拉我了,我不報官,我真的不想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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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你是叫那妖精給迷了心智了,非叫宋大人給你治治不可。”
    “宋大人日理萬機,怎麽會管我這點小事,我們還是不要耽擱他老人家辦公,速速離去吧。”
    坐在堂上的宋亭舟端到嘴邊的茶水都差點喝不下去,他放下茶盞語氣嚴肅道:“縣衙內何故拉拉扯扯,喧嘩推攘,還不進來麵見本官。”
    門外麵的說話聲戛然而止,隨後兩位身著青衿的讀書郎步入二堂,齊齊對著宋亭舟拱手,“縣尊大人。”
    這是當地讀書人對宋亭舟的尊稱,因為他上任這兩年不戀錢財整治當地鄉紳,帶頭開荒改善百姓生活,屢屢向朝堂請降田稅。之後的攤丁入畝之策引得縣城學子們欽佩,故而自發的稱其為縣尊大人。
    宋亭舟見他二人年歲都不大,頂多也不超過二十歲,神態也不是十分急切,料想不是什麽事態嚴重的事,於是淡淡開口,“你二人是誰報的案。”
    兩人抬頭先是暗自震驚宋亭舟竟如此年輕,比他們也大不了幾歲的樣子,端坐在堂上脊背挺直如柱,氣度儼然。模樣又生的俊逸非常,眉目含威,令人望之便心神一凜,不敢造次。
    左邊一位身穿淡青色長衫的讀書郎率先站出來,“回稟大人,學生鄭圓要替好友盧溯報案,狀告弄眉巷的暗娼荷娘騙他錢財,叫他去年秋闈盤纏盡散,如今又誑他變買祖宅!”
    他遞上自己寫的狀紙,結果右邊穿著深青色帶著幾道補丁衣裳的書生將狀紙攔下不說,嘴上還辯道:“荷娘沒有騙我,都是我自願的。”
    鄭圓早就放著盧溯這一手,輕巧的躲過他的動作,順利將狀紙承給宋亭舟。
    宋亭舟聽他們一麵之詞,並無太多表示,邊看狀紙邊沉聲道:“將詳情都一一道來。”
    鄭圓:“大人,盧溯與學生相識多年,並不是貪戀女色留戀花叢的浪蕩子,和暗娼荷娘相遇也是偶然……”
    盧溯這個苦主本人一言不發,反倒是鄭圓將事情來曆說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盧溯家住蘆橋鎮,家中父親是鎮上的貨郎,平時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做些買賣。這種小商販是不入商籍的,除了辛苦些有時鎮上生意不好需要下鄉,倒是比鄉下種地的家中富裕些,因此才有閑錢供兒子讀書識字。
    盧溯也很爭氣,年紀輕輕就考中了秀才,要知道整個赫山縣出個秀才簡直比登天還難,這麽些年縣學裏就那麽一個撐門麵用的老秀才一直挺著,直到鄭盧二人考中會試,老秀才才終於功成身退。
    盧溯考中秀才著實風光了一陣,要知道當時縣衙裏一手遮天的童平也隻不過是個秀才。
    盧溯的爹也打著這個主意,他想多攢下些錢財為兒子捐個官,盧溯卻覺得自己還能往上考,父子倆因此爭執了兩句。不過沒過多久盧溯爹就敗下陣來,鬆口同意盧溯往上考。
    再進學同樣也要賺錢,左右跑不了一個錢字。等盧溯進了縣學後,盧溯爹便天不亮就挑個擔子下鄉叫賣,下午再回鎮上挑賣。
    有些偏遠村子有多陡峭是宋亭舟和孟晚親身經曆過的,哪怕盧溯爹上路走慣了,也難免有失足的時候,這一跌,便直接沒了命。
    剩下盧溯娘獨自撐著這個家本就艱難,更有搬唇遞舌的鄰裏無中生有,說去盧家買雜物的男子是盧溯娘找得相好的,氣得盧溯娘當著鄰裏的麵一頭撞了柱子以證清白。
    盧溯彼時風光正盛,根本不知為何再回到家中爹娘皆逝,雙重打擊之下關了家裏的鋪子,縣學也不去了,日日隻是喝酒買醉。
    “後來,他不知怎麽就和弄眉巷的荷娘好上了。那妖婦使盡百般手段,今兒說頭疼要使銀子看病抓藥,明兒又裝模作樣的說衣裳舊了舍不得扔。這也小錢也就罷了,去年冬天盧兄本來振作了幾分決定去府城參加秋闈,就這麽緊要的當口,那妖婦竟然將他的盤纏都給騙了去!”
    鄭圓提起荷娘來咬牙切齒,那妖婦騙難道不能找個有錢的公子哥撈,盧溯本就已經是頹如腐木,意誌消沉,活著都渾渾噩噩度日,還要受她蒙騙將錢財都給網羅去了。
    被好友在宋亭舟麵前這麽說,盧溯麵上已經掛不住了,他可能也知道自己的話沒什麽說服力,但仍舊不死心的小聲呐呐,“不是她騙的,她和別人不一樣,是真的有難處才找我,是我自願給她的。”
    赫山的未來就交到這種榆木腦袋上?罷了,如今整個縣城也就這麽兩個獨苗。
    宋亭舟單手扶額,聲音冷淡,“荷娘如今身在何處?”
    盧溯不說話了。
    鄭圓諷刺的說:“稟大人,荷娘如今攀上了高枝,要嫁給鎮上的韋員外為妾。偏偏她又放不下盧兄這隻肥羊,說隻要盧兄能湊齊八十兩銀子就轉嫁盧兄。”
    誰都能聽出這句承諾是虛假的,輕的就像風中飄浮的羽毛,輕飄飄的,沒有一丁點重量,全是虛假的敷衍。可偏偏盧溯就是信了,也不知荷娘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非要將鎮上的宅子賣了,去解救那位據說就要踏進火坑的暗娼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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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亭舟將事情了解了個大概,問盧溯:“盧溯,鄭圓所說是否屬實?”
    盧溯臉色煞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宋亭舟將狀紙放在桌上,“你自己應該也知道很多事情都經不起推敲,猜到被騙了礙於麵子不敢承認?”
    盧溯低垂下頭,聲音微弱到幾不可聞,“不是的,荷娘沒有騙我,她也很不容易。”
    宋亭舟指節輕叩桌麵,腕骨微凸,骨節輕響,引的堂前二人將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既然你還不死心,那敢不敢一試?”
    盧溯怔愣了一下,緩緩開口問道:“試?”
    “情之一道,仿若霧裏看花,向來懵懂難測,不足為外人道也。你既然堅定荷娘對你之情,她便也需對得住你這番情誼才是。否則你妄自殷勤,倒行卑就,縱傾盡熱忱,亦難換真心半分。是也不是?”宋亭舟音調雖然依舊平靜,但談到情愛之事,卻似乎頗有一番見解。
    盧溯便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縱傾盡熱忱,亦難換真心半分?”
    ……
    盧溯和鄭圓走後,宋亭舟將杯中還剩一半的茶水潑到地上,因人走動而帶起的塵灰被水撲滅,宋亭舟長長的歎了一聲。
    “這是怎麽了?老遠便能聽到你歎氣。”孟晚的聲音自後堂傳來,一會兒工夫後門處就露出他清麗的麵容,手上還拎了個大大的食盒。
    宋亭舟迅速起身,快步過去接過他手中的食盒,“我辦完事回去吃就是了,怎麽還提了過來?”
    二堂的桌子夠大,孟晚把食盒裏的飯菜一一端了出來,“剛才你才吃那麽一點,又不知道在縣衙要辦公到幾時,飯菜涼了再熱便不是滋味了,還是新鮮的好。”
    孟晚視線借著殘陽的餘暉瞥見正往縣衙外走的讀書郎,“看來我來的正好,案子這麽快就完事了?”
    宋亭舟端著飯碗輕歎,“還有一點小事要解決一下,赫山的讀書人還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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