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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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年安南和禹國雖然摩擦不斷,但這麽大規模的戰爭還是很少的。因為安南要的從來都不是和禹國真打,而是向禹國展示他們國家也是有實力的。
    安南周邊還臨著別的國家,拿自己家全國兵力,去打禹國一個省,除非他們瘋了。
    第二場大戰沒占到便宜後,安南王已經開始後悔,不是一點後悔,他現在悔的腸子都青了。
    “之前那個禹國小哥兒說的竟然是真的!”安南王在宮殿裏大發雷霆,殿內金盤玉碗被摔得七零八碎,滿殿的宮侍沒有一個敢站起來規勸,全都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
    隻因上一個剛規勸安南王的宮侍,已經被侍衛拉出去杖斃了。
    殿外有侍衛將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引至殿門處,“殿下,國相大人求見。”
    安南王實際上很年輕,看上去應該還不到三十歲,但眉眼間滿是戾氣,這會兒剛發了火,看上去更是凶惡。他粗聲粗氣的說:“請國相進來,還有……把跪在地上的這群賤奴都給本王拉出去,杖斃!”
    老國相踏進龐大的宮殿時,耳邊聽見的便是國主的怒吼,與宮侍們雜亂又絕望的求饒聲。
    他耷拉下布滿褶皺的眼皮,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殿下,我們不可再對禹國出兵了。”
    安南王又如何不知道他們打不起了,天下隻有一個陛下,就是禹國的皇上,他們這些小國的國君也隻敢在自家地盤稱王而不敢稱帝。
    但若是就這樣妥協,其餘鄰國要怎麽看他們安南?而且他們付出這麽多來挑釁禹國就是因為安南這幾年接連大雨,莊稼種一季被淹一季,百姓活不起,朝廷征不上稅。
    安南王想打場漂亮的仗證明他們的實力,最好拿下欽州,搜刮一番再與禹國講和,禹國皇子送來的太子更是錦上添花,多了一絲要錢要物的機會。
    但誰也沒想到太子竟然真的死了!
    就死在他們國家的土地上!
    現在他們硬著頭皮打仗,實際知道內情的高官都在恐慌,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滅了國。
    但是當下禹國的皇帝很和善,應該……不會吧?
    “竟然和當初那個哥兒說的一樣,那人果然出爾反爾!”安南王不傻,甚至是老安南王所有兒子裏最有智慧的一個,當時廉王派人找上門來,他就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安南王也是剛在兄弟中殺上位,禹國中最想要他們太子死去的,定然是其他皇子。禹國國主已經成年的皇子就那麽幾位,他雖然不能確定是誰,但能肯定是皇室中人無疑。
    但那又怎麽樣呢?他們現在被堵在家門口打,畏手畏腳的不敢得罪人,狀態十分窘迫。
    “殿下。”入殿後隻說過一句話的老國相突然出聲,“有禹國人想進宮見您。”
    安南王現在聽到禹國人就頭疼,他怒道:“難道又是禹國皇子派來的人?”
    老國相語氣微妙,“不是普通皇子,是……禹國太子。”
    安南王眼睛瞪得溜圓,“誰?哪個太子?”
    ——
    從安南的國都安然無恙的離開,太子滿意的將那封孟晚當時沒拿到的信放入懷中收好。
    葛全與秦嘯雲就護在他左右,三人翻身上馬,沒有走水路離開,反而是從安南邊境西北側的寧明縣入境。拋下邊境還等著殺入安南報仇雪恨的秦艽,直奔西梧府而去。
    彼時宋亭舟已經接到了吏部下達的調令,他倒是比孟晚和林蓯蓉沉得住氣。確定調令是吏部頒發而不是偽造的之後,他先給遠在揚州未歸的孟晚書信一封,然後就是赫山縣的聶先生和幾位親近的好友。
    信寫完,又順便囑咐母親一聲,他們可能要走了,離開西梧府到盛京去。
    常金花剛喜氣洋洋的趕回家,最近兩個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了,底下有人勸她再開一家分店,但常金花仔細琢磨了一晚上還是放棄了。
    她沒有孟晚那麽大的本事,年紀越來越大算賬也不是特別精明。就守著這兩間店麵賺點小錢已經是極好的了。
    本以為此生會在嶺南養老,沒成想被兒子一句話當頭棒喝。
    去盛京城?
    大郎這是又升官了?
    那她的鋪子怎麽辦?
    晚哥兒還不在家,誰能給她出出主意?
    因為孟晚不在,宋家確實忙亂了一陣子。黃葉常跟在孟晚身邊,做起事來利落又有條理,算是宋家的管家。但家裏的東西太多,若是都帶回盛京,起碼要拉三四十車,還不算是大家管用的家具。
    什麽要帶的,什麽不帶的,不帶的放在宅子裏,就嶺南這個氣候肯定會壞掉,所以怎麽處置又是一道難題,一時半會根本收拾不完。
    朝廷的詔書催得又緊,宋亭舟等不及帶家人一塊離開,隻能先把西梧府的事交代好,整理兩車東西先上京赴任。
    孟晚給出的標配,他倆遠行,身邊起碼要帶一個會醫的一個習武的。雪生是定要跟著宋亭舟上京的,陶家三兄弟和喬興源也說要跟著宋亭舟走,這會兒都在忙著收拾家當,舉家進京。
    剩下一個會醫的就是阿尋了,這也是孟晚早期與苗家人的約定。
    “阿尋,到了盛京要安分守己,那裏麵的水太深了,沒有孟夫郎的命令萬萬不要衝動行事。”青杏叮囑阿尋,她當初就是無緣無故的栽了,現在回頭想想,自己在那些貴族眼裏連螻蟻都算不上。
    阿尋長大了,氣質和青杏很像,常年行醫見多了人情百態使他比小時候穩重不少。他用自己缺了兩指的雙手收拾行李,語氣中有對未知生活的好奇,也有對家人的不舍。
    “放心吧阿姐,我哪裏都不亂跑,孟夫郎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可以吧?”
    青杏摸摸他的頭,溫柔的笑了,“你小時候剛被爺爺撿回來就已經很可憐了,後來跟著我們又吃了很多的苦,幸好遇到了孟夫郎。”
    忍冬和小薊也在屋內幫阿尋收拾行李,白薇坐在床邊的小木凳上,滿臉稚氣的說:“孟夫郎是全天下最好、最漂亮、最厲害的人!”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阿尋,都這個時候了,楚辭怎麽還沒到咱們家提親啊?”小薊冷不丁的問了句。
    阿尋的臉“騰”一下地就染成了胭脂色,倒也不是害羞而是氣得,他站起來去揪小薊的耳朵,“什麽阿尋,叫二哥,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疼疼疼!二哥,我說的難道不對嗎?”小薊不太服氣的問。
    連青杏都插了一句,“阿尋,雖說是咱們家高攀了,但你和小辭這麽多年日日都在一起,若是嫁給他,我和爺爺都很放心。”
    阿尋今年十七,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他身邊除了楚辭就是來看病的病人,對楚辭既能說是喜歡,又始終覺得差些什麽,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阿姐,也不是我說嫁,楚辭就娶呀?再說了,我是老二,是不是也該你先嫁人,再來著急我的事。”
    阿尋小時候就愛說,青杏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
    小薊把箱子裏的一摞衣服抱到床上整理,插嘴道:“阿姐就要成親了,金哥兒的二哥前些日子來府城找阿姐。”
    “小薊,我看你真是討打。”青杏擰眉教訓弟弟。
    回頭見弟弟妹妹們好奇的眼神,青杏不得不解釋道:“我若是想嫁人,當日在赫山縣就嫁了,金哥兒的二哥是過來送喜帖的,他要成親了。”
    聽了這個解釋,大家也都不算意外,阿尋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道:“阿姐,那徐公子呢?他好像很久都沒來西梧府了。”
    青杏愣了一下,她低下頭挑出幾件偏厚的折疊整齊,“不知道,可能不會再來了吧。”
    現在嶺南的氣候雖然熱的讓人難受,可盛京的九月已經可以穿上偏厚的衣裳了。苗家人清貧慣了,便是醫館生意不錯,也沒有胡亂揮霍。
    宋家每年置辦新衣,孟晚都會給苗家的人也各置辦一套,他們家不缺吃穿也攢下了些銀兩。
    青杏想著阿尋要隨孟晚去盛京,穿的太寒酸了也不好,會給孟晚丟人,家裏還存了幾匹孟晚送給他們的好布料,青杏沒舍得用,她女工又不好,不如拿去布莊請人做成新衣給阿尋帶上。
    宋亭舟這次走得急,沒有幾天準備時間,於是青杏第二天一早就抱著布匹出了門。西梧府的夏日說風就是雨,早起還是好好的晴天,怎料半路上就下起了大雨。
    青杏怕淋濕料子,抱著布匹往街麵上的餘家布莊跑去。
    “怎麽不打把傘再出門?”
    頭頂的急雨被油紙傘遮住,青杏狼狽的鑽在傘下,順著這道柔和的聲音抬頭望去——果然是徐文君。
    “徐公子?你怎麽又來了西梧府?”
    徐文君笑了一下,隻是其中多少夾了些苦澀的意味,“怎麽,現在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我不是……”青杏不知該怎麽去說。
    徐文君把她懷裏的布接過來自己拿著,用傘送她往布莊走,兩人的鞋子踏在灰色的露麵上,發出“啪啪”地清脆聲響,被雨水掩蓋到有些失真的交談聲,自傘下溢出。
    “要去布莊做什麽?”
    “阿尋要出遠門,想請人給他做兩身新衣裳。”
    “出遠門?你也……要去嗎?”
    “我不去,祖父年紀太大了,此生我可能都會留在西梧府了,往日也可能去鄉下轉轉,給看不起病的人義診。”
    “你是個好姑娘,有自己的抱負和堅持,我與你的心境相比,隻是個沒什麽良心的商人罷了。”
    “不是的,你和我說過你的家境,你能做到如今這樣,已經很了不得了。”
    “哪怕我在徐家不擇手段的鑽研,你還覺得我了不得嗎?”
    “那是你的選擇,隻要你覺得自己覺得無愧於心就好了。”
    “嗬……無愧於心?”
    “青杏,我永遠成為不了你這樣的人。”
    “我也隻是個十分渺小的普通人罷了。”
    “我從徐家分家出來了。”
    “啊?為什麽啊?”
    “和那些人鬥來鬥去,好像也沒什麽意思,還沒有在西梧府的時候開心。”
    “西梧府是很好。”
    “那我……日後還能去苗家看你嗎?”
    “徐公子想去,自然可以去的……”
    阿尋提前住到了宋家,苗家一行人再加上一個徐文君幫他將幾箱子衣物、藥箱等搬了過去,正迎上宋家兵荒馬亂,黃葉忙的腳不沾地。
    “阿尋啊,你先住小辭那院裏吧,家裏其他地方都是行李,暫且沒有地方招待你,正好小辭的那些個東西,你看把有用的幫他帶去,我們都不敢動他的東西。”常金花愁眉苦臉的收拾行李,當初從昌平府來嶺南都沒有這麽不舍得過。
    店裏的事都交給了來喜和芹嬸,石見驛站的管事也說會幫她照看鋪子,往後每月的盈利一塊盤算,同石見驛站的一起傳到盛京去。
    “是啊,大公子的院裏都是毒,也就隻有你能進去幫他收拾收拾了。”黃葉眼下一片青黑,虛弱的從阿尋身邊路過,語調像是下一刻就要睡過去了。
    阿尋忙將他扶到一邊去坐著,“葉哥兒,你還是先休息休息吧,幾天沒睡了?”
    “讓我躺著我也睡不著,桂誠,那個不是要帶走的,你給我搬回庫房去!”黃葉說著說著又風風火火的跑了。
    阿硯小大人一樣看著院子裏的亂象,狠狠地歎了口氣,“唉,阿爹什麽時候才回來啊!”
    縱使黃葉加班加點,家裏還是收拾不過來,宋亭舟沒空等他們,先行帶著陶家兄弟和雪生阿尋先行出發。
    宋家的動靜鬧得很大,又要緊張的置辦路上要用的東西,雇傭馬車等。所以宋亭舟要走的消息沒能瞞住,人還沒走就開始有人在宋家門口守株待兔,走的那日更是全城百姓都出城相送。
    如今的西梧府繁榮昌盛,全府的人加在一起比昌平府還多,直逼如奉天、臨安那樣上層次府城。
    再加上附近村落、鄉鎮,也就是其餘四縣離得太遠沒來得及過來,隻怕人數還要再翻上兩倍。
    穿著三族服飾的壵、瑤、鶓三寨充當樂師的角色,芒笛夜蕭、蘆笙銅鼓。
    竹筒琴的節奏亂中有序,果鈴被吹得陣陣脆響。天琴音色空靈而明快,牛角獨奏渾厚又悠揚。
    送行的山歌響徹山穀,翻湧而出的音浪在整座府城中回蕩。
    府衙內因為宋亭舟強勢威壓,而不得相送的官員們也聽到了山歌,不約而同的望著堂內滿滿兩牆宋亭舟親自記錄的書冊,皆都感慨頗深。
    宋大人留給嶺南百姓的,又豈是隻有這六載年華?
    騎在馬上的宋亭舟踩著馬鐙下來,對前來送行的百姓們深鞠一躬。
    他這一生,有當時在昌平府的一跪,換來今日造福百姓的機會,他從不後悔那日麵對眾人嗤笑的目光。
    他沒有枉讀聖賢書,更無愧自己治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