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彈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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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宋亭舟上早朝的時候,按部就班的向皇上回稟政務,還未等退回原位,都察院裏的十三道監察禦史就跳出來了一個。
“陛下,微臣要彈劾順天府尹宋亭舟!宋亭舟身為朝廷命官,受祿食俸,本當恪盡職守,以職事為要。然其竟於公廨視事之時,當值之時,公然狎妓!”
監察禦史說的義憤填膺,身為殿內唯一的七品官職,許多上官督察禦史不方便出麵的話,都由這些下官先打頭陣。
他話音一落,殿內眾文武官員神色各異。官員狎妓是默認的行為,文官好風雅,妓子風流有才情,遠比世家調教出來行事一板一眼的小姐公子們敢說敢想。
武官則不講究那些才情,他們去狎妓多是直奔主題,去就找漂亮的。
禹國律法中確實有官員不可狎妓這一條,被人指出來也確實是德行有虧,然而一般沒人管這個閑事,因為大家都去,所以這會兒眾人才臉色繽紛多彩。
上頭的督察禦史都是四品往上,動輒不輕易彈劾百官,一旦開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事。
底下這些七品的監察禦史就不一樣了,官階低,極容易受人擺布,十三人裏關係錯綜複雜,兩三人便能成一夥。
果然,上一個監察禦史剛彈劾完,下一個又出了列,“陛下明鑒,順天府尹宋大人行事放蕩,寡廉鮮恥,不止公然狎妓,之前便常於大庭廣眾之下與其夫郎姿態親昵,每每相偕出行,必牽手相從,且日日如此,並非一日兩日。枉顧典章,悖禮教之常,若容此習不改,恐亂官場威儀。懇請陛下敕勘治罪,以正官風。”
王瓚回身看了這兩位監察禦史一眼,又瞥向與他並肩的右副都禦使,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自太子失蹤後,什麽牛鬼蛇神都冒頭了,想討好新皇做一朝新臣,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殿內官員聽監察禦史胡亂攀扯,心裏想的不是他們所說內容荒誕搞笑,而是思索宋亭舟竟然清廉到無狀可告到這種地步?
不過他和他夫郎的事確實傳遍朝野,誰都知道他們倆在刑部衙門裏摟摟抱抱,不成體統。
有人借著手中笏板,用餘光偷看宋亭舟的反應。
嗯?
不是他看錯了吧?
天天和冷麵閻王似的宋大人竟然在笑?
被彈劾了還笑?
龍椅上的帝王將殿下眾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裏,他無奈的歎了一聲,“宋卿向來持重,在職之期,多半是為了查案才去的?”
後一人彈劾的什麽和夫郎姿態親密有違禮法直接被皇上無視了,話裏話外都是對宋亭舟的維護。
可見順天府尹一職簡在帝心之說不是妄言。
眾人都以為宋亭舟順勢承認,這個小插曲也就過去了,豈料他雙手持笏板於胸前,竟直接彎曲雙膝跪下認罪,“陛下明鑒,臣昨日確實在職之期去了城南的聽香榭,怠惰了公務。臣自知有過,辜負了陛下聖望,自請閉門思愆,還望陛下成全。”
那兩位彈劾宋亭舟的監察禦史被宋亭舟這一番舉動給唬住了,兩人呆愣在金鑾大殿上,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得悻悻退下。
上首的帝王沉默片刻,“即是如此,朕便允了卿的訴求,宋府尹便在家自省……五日吧。”
後續皇上什麽也沒說,這事就算這麽了了,宋亭舟連句苛責都沒得到。皇上也沒明指這兩天讓宋亭舟暫且卸職。
五天?
這個懲處同沐休有何區別?
散朝後宋亭舟走出大殿突然笑了,若是沒人跳出來,滿京那麽多文武百官,他還真沒辦法挨個探查。
散朝的時候外麵已經天光大亮,皇宮內的積雪被內侍掃的一塵不染,晴光刺破天空,照在人身上卻帶不來一絲暖意。
宋亭舟他們這樣四品以上的官員方能在殿內上朝遮蔽冬寒,四品以下的官員就隻能在殿外候著挨凍。
柴郡遠遠目送宋亭舟挺拔的緋色背影,以及圍在他身邊帶著敬畏又不敢靠近的上官們,頭顱微垂,姿態恭敬。
他們這群殿外的官員,要等上官們依次離開才能墜在後麵跟著,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偷看宋亭舟了。
“怎麽?羨慕了?依照你的人品,該不會是在嫉妒宋大人吧?”位置比柴郡還靠後一列文官中,突然傳來了一道嘲諷的聲音。
柴郡不用回頭都知道說話的是誰,他麵色溫怒,因為身在皇宮而不得不隱忍怒火,“吳千嶂,你很得意?聽說自宋亭舟入京,你伯父就開始托人脈找關係想把你外放出去?怎麽堂堂禮部一品大員,竟然會怕一個毫無根基的三品府尹嗎?”
吳千嶂前些年被吳巍運作進翰林院,可見是還有癡想捧吳千嶂一回的,但宋亭舟回來後,他像是放下了最後一絲的癡念,一直告病在家避其鋒芒,連侄兒也想給外派出去,像是再做最後的打算。
當初和宋亭舟柴郡同屆的進士都知道吳千嶂和宋亭舟之間有過節,吳家明顯呈現頹勢,宋亭舟卻正得聖眷。往日圍著吳千嶂想在吳巍那裏討些好處的人怕被他牽連,這會兒都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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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郡拿吳家最戳心紮肺的去刺吳千嶂,雖然皇上已經離開,但皇宮裏都是聖上耳目,隻要吳千嶂敢失了體麵與他爭執,保管第二天就捅到皇上麵前,讓本就夾著尾巴做人的吳家,更是雪上加霜。
“我們吳家的事就不勞柴大人關心了,廉王殿下如今得勢,開始拉攏如宋大人那樣的高官,柴兄這樣的小嘍囉無人打算,去年年底的位置沒挪,開始慌了吧?”豈料吳千嶂並沒有被激怒,反而不鹹不淡的反諷柴郡後淡然離開。
柴郡被人觸痛軟肋,一時間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可依舊能隱忍不發。七年過去,不光是宋亭舟,其餘人也多有蛻變。
不管心思是惱怒還是憤恨,都藏在心底,不敢在皇宮中發作。
而被他們談論的宋亭舟處在風口浪尖,反而比其他人更能沉得住氣,連順天府也不回了,坐上馬車直接掉頭回家,甚至中途還有興致買兩包點心,讓暗中等著他反應的人都傻了眼。
“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常金花拎著一條豬五花回來,準備晚上包餃子,她現在一天天在家待的快發黴,也就隻有做飯這一點樂趣了。
宋亭舟下了馬車,接過她手裏栓豬肉的麻繩自己提,“同陛下告了假,在家休息幾日,晚兒腿扭傷了,我親自去牙行看看宅子。”
拾春巷的宅子小,宋亭舟他們走到二進門的時候,孟晚就已經看見人了。
他手裏拿著把瓜子,正圍在火爐旁邊烤火,見宋亭舟回來把瓜子皮順手就扔進了火爐裏,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然後人小跑了出去,“這麽早就回來啦?”
孟晚雖然嘴上這麽問,但麵上並沒有太多驚訝的表情,可見並不意外宋亭舟“休假”。
宋亭舟攏了攏他鬆散的衣領,“嗯,還給你買了栗子,還熱乎著,進去吃。”
他一共買了好幾包栗子,常金花年紀越大,越是不愛這些甜食,孟晚留下一包,剩下的讓黃葉拿去給孩子們分了。
孟晚剝開一顆栗子嚐了嚐,“個頭挺大,但是沒有咱們在老家的時候吃的小栗子甜糯。”
宋亭舟隨他坐在火爐旁邊,“等回了昌平,咱們在老家買一些。”
兩人圍著爐子說了會兒話,雪生從驛站取了信回來,“夫郎,是奉天府來的信。”
孟晚拿起帕子淨了淨手,接過信件意外道“這麽快?”
他拆開信快速的讀了一遍,然後遞給宋亭舟,“黃掙寄來的信,他這些年在北地發展,人脈較廣,我托他查了查邊二興的事。”
毫無意外,郭婉貞說謊了,但她也算是說了一半的實話。
邊二興與她一家三口確實被賣到了奉天轄內的一個小鎮上,也確實是個小有田產的地主。但他們一家子卻不是被地主趕走,而是私自逃離的。
原因也很好查,地主正四處托人打探他們的下落,發誓要打死邊二興,
因為他兩歲的小孫子,被邊二興咬掉了四根手指!
孟晚和宋亭舟對視一眼,皆是果然如此的表情,邊二興是中了鮫珠的毒沒跑了。
鮫珠價值千兩,他一個奴仆是買不起的,定然是邊老爺自己服用的時候,隨手賞他的,所以邊家敗落後他得不到鮫珠,才會迅速發瘋。
“那邊家挖出來屍骨,八成就是邊大人失控下殺的?”孟晚說著又覺得不對,“邊大人可不是吉婆島的那些富商,他身居高位,老五要控製他肯定下了不少本錢,怎麽舍得他就這麽發瘋呢?”
京中暗自窺探的人太多,老五是孟晚給廉王取得昵稱。
宋亭舟現在基本已經能確定邊家的案子,但如何給死去的邊大人定罪卻有些麻煩,他手上給孟晚剝栗子,口中緩緩說道“他定然是不舍得,然而別人就不一定了。”
孟晚探頭探腦的扒在他肩膀上,用氣音在他耳邊問“是皇還是老四?”皇是皇上,太子在兄弟裏行四。
宋亭舟耳朵染上了一層紅,他把孟晚往自己懷裏帶了帶,也學著他的樣子在他耳邊輕語,“皇。”末了還啄了他狀如元寶的耳朵兩口。
“哈哈。”孟晚捂著耳朵大笑,跑去一旁桌子上給宋亭舟抓瓜子,“你昨日買的鹽津瓜子確實好吃,我給你剝一把嚐嚐。”
宋亭舟順勢起身,“不用了,難得沐休,我帶你出去逛逛。”
“我也要去!爹你偏心!”阿硯扒著門框大喊。
孟晚不耐煩的說“去就去,嚷什麽嚷?吵得我頭疼死了。”他回裏麵的臥房裏揣了兩個荷包,指使阿硯道“去把通兒也叫上,阿爹帶你們長長見識去。”
“我這就去找通兒!”阿硯眼睛一亮,兔子一樣躥了出去。
宋亭舟無奈一笑,把屏風上掛著的一件最厚重的鬥篷拿在手裏,“江邊風大,披件厚的。”
孟晚把身上短款的兔毛鬥篷遞給宋亭舟,換上他手裏的寶藍色鬥篷,麵色惆悵,“這件水貂裏鬥篷還是師父前年給我的,在嶺南嫌厚,一直沒穿,幸好黃葉幫我好好保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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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芸小事上隨意,大事上隨性,從沒仔細關注過孟晚缺什麽,都是她覺著什麽東西不錯,恰好想起孟晚,就立即讓人給送到。
可最讓孟晚感動的還是項芸為他鋪路,請的藝術院女哥兒先生。
宋亭舟為他戴上鬥篷後淺灰獺兔毛的帽子,然後動作熟練地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溫度去暖孟晚微涼的指尖,“莫要想那麽多,師父和師公能白頭到老,同穴而葬,哪怕是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孟晚感性的抱抱他,“你說的對,以後我們也能這樣就好了。”
宋亭舟眼中溢滿溫情,他兩臂緊箍在孟晚腰間,似訴似歎道“我們一定會。”
進了臘月後,天越發的冷了,一家子也沒講究什麽麵子排場,隻管換上最厚實保暖的衣裳出門,就這樣阿硯還在馬車上凍得直哆嗦。他極不適應盛京的天氣,剛來拾春巷的時候,住了三天唇邊就幹裂了。
“阿硯哥哥,要不我抱你吧?”通兒非常認真地說。
阿硯強大的自尊心迫使他不能接受自己小弟的擁抱,哆哆嗦嗦的拒絕道“不……不用了通兒。”
可惡,有點後悔出門來了怎麽辦?坐馬車也太受罪了,還不如走路!
他的期望不可能實現,因為拾春巷離孟晚所說的“世麵”太遠了。
等終於進了永樂街的地盤,阿硯迫不及待的說“阿爹我要下車下車。”
“下吧,不許離雪生叔太遠啊,要不然會被人販子給抓了去,到時候讓你哭都哭不出來。”孟晚其實也凍腿,在兩個小孩躥下車後,他和宋亭舟也下了車。
桂誠尋了處地方,把馬車和蚩羽雪生騎得馬都拴好,然後留下來看車。
“最前麵那個就是聽香榭?”孟晚指著永樂街盡頭的小樓問宋亭舟。
臘月的盛京每條街道上的人都多,有路人聽見孟晚的話好笑的看過來,小聲嘟囔,“一個出嫁的哥兒,怎麽在大街上就說起了花樓的名字來?”
也有幾個婦人也在指點他和宋亭舟緊密相連的手,孟晚微微側頭,形狀姣好的唇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故意把他倆的手往上抬了一點。
看吧,隨便看,反正宋亭舟都被彈劾了,他們就牽怎麽了?等他們看習慣了,自己也回家牽去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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