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一時有義,長久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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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乙己被高蔚生追問一句,頓時語塞了一瞬。
    隨即又是連連擺手,一臉驚惶:“哎哎哎,高大人您這就又冤枉我了!那不是我攬權啊,您聽我說,我真是路過、順便、撞見、然後瞎想了這麽一出!”
    高蔚生皺著眉頭盯著他,像是隨時準備一拍桌子把他轟出去。
    而孔乙己連忙挺直了腰,站得像個小鵪鶉似的,硬著頭皮道:“那天我去府衙,是為了改調職的事兒……”
    “我也正發愁呢,大樂坊的差事我打算撒手了,糧倉那邊我壓不住場子,您說我這人,也不是個能當正經差事的命。整天混吃等死……但我也也不能一直這樣啊。”
    “所以我尋思著,是不是該自己找點事幹。”
    “結果我剛進府衙,就聽見您和玄大師在說……那什麽,‘安西遺聞錄’。”
    聽到這話,高蔚生眼神一動,沒吭聲。
    而玄奘也停下了念經,睜開眼睛望著孔乙己。
    似乎是有些好奇,這人能把這種事扯成什麽理由。
    然而,讓玄奘都有些意外的是,孔乙己似乎沒扯淡,而且出乎意料的誠懇。
    隻是壓低了聲音道:“我一聽你們說,那是要給在安西守戰、戰死將士留筆錄,說是誰、哪年出生、哪月犧牲、是個什麽樣的人、說了哪些話,幹了哪些事……”
    “我聽著,就覺得……唉,您說,我這種人雖然混,但我也知道,有些事得有人去做。”
    說到這裏,孔乙己低下頭。
    語氣突然變得認真起來:“我以前在大樂坊那邊賴賬,被侯爺罰去紀念碑那邊刻字,刻了一個多月,我是真刻出了點感情來。”
    “那些名字,那些事兒,我越刻越覺得不是冰冷的字,是一個個曾經活著的人,活生生的……他們的兄弟、他們的女人、他們的父母,可能都還在這安西,就指著咱們記住他們點什麽。”
    “所以那天我一聽您說要編遺聞錄,我也沒多想,就說,要不我來幹吧。”
    他抬起頭來,眼裏竟然帶了點認真和執拗:“我知道我身份低、名聲差,但這事兒吧……它不光是差事,它是給安西立個魂。我在這地界混了十幾年了,誰家出了人,我大致都知道,查起來也快。”
    “您要覺得我不合適,隨時換人,我不爭不搶。但這事兒,我是真心想幹。不是為了邀功,不是為了討賞,是……唉,您信不信吧。”
    孔乙己說到這裏,臉上甚至露出幾分無奈之色。
    而這一席話說完,在場一片寂靜無聲。
    李北玄有些好笑,又感慨的看著孔乙己。
    忽然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他原以為,這家夥不過是又在耍小聰明。
    孔乙己什麽人?
    從小混市井,在安西橫行了十幾年。
    賭賬賴賬,坑蒙拐騙,哪個沒沾過?
    大樂坊那邊,傳他裸身躲賬逃命,鬧得人盡皆知。
    他李北玄雖不至於小題大做,但也絕不會高看這種人幾眼。
    更何況那時候,孔乙己願意冒死去幫他打探消息,為他賣命……
    看似英勇,其實多數不過是風頭逼人,哪兒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他不是沒見過這種人。
    打仗的時候血性一時湧上頭,講的都是“國難當頭、我輩當行”。
    然而,一旦刀槍入鞘,酒肉上桌。
    轉眼就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樣。
    所以哪怕孔乙己刻完碑,第二天就來找他請罪,但李北玄也從未真正把孔乙己,放進過“有誌之人”的行列。
    大節未虧,小節狼藉。一時有義,長久無心。
    難堪大用。
    這是李北玄對孔乙己的評價。
    但此刻,他卻生出了幾分動搖。
    因為孔乙己剛才那番話,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那點子破嘴皮子,若是為了邀功邀賞,早該把話說得更漂亮些。
    若是虛情假意,也不至於扯到自己被罰去碑林刻字的事兒。
    語氣裏那一絲委屈,那點不服氣裏藏著的認真……
    不容易裝得那麽像。
    更重要的是,他提到那些“名字”。
    說那些刻進碑上的字,不是冰冷的符號,是一個個曾經活著的人。
    這話不複雜,也不深奧,甚至帶著點粗鄙直白,可李北玄聽著,卻微微一震。
    這種話,若是出自讀書人之口,多半就成了“追懷先烈”、“以文存魂”的說法了。
    但從孔乙己嘴裏說出來,反而帶著一種原始的、未經雕琢的真誠。
    像是一個走南闖北、在風沙和酒氣裏混出來的小人物,偶爾撞上了一點光亮。
    自己也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麽,但下意識地想把那光亮留下來。
    這份“說不清但動了心”的衝動,在李北玄眼中,反倒比一大堆書齋詞句更難能可貴。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看低了這人。
    孔乙己或許粗鄙,或許混賬,或許靠不住。
    可有些時候,恰恰就是這樣的人,在某個荒唐的瞬間,做出了旁人不曾期待的事。
    一個混了半輩子市井,早就習慣在人縫裏討生活、在牆角裏蹭日子的普通人,忽然有一天,在一座紀念碑前刻了太多名字之後,心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撞醒了。
    也許那東西不是家國,不是忠義,不是理想,不是大仁大義那麽高遠的詞。
    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念頭:有人死了,不該就這麽被忘了。
    也許就是這點念頭,讓他真想做一回正事。
    想到這裏,李北玄忍不住瞥了一眼玄奘。
    而玄奘垂目,望著掌心的佛珠。
    忽然想起《華嚴經》中“唯心所現,唯識所變”之語。
    他原以為孔乙己主動攬事,或是避重就輕、或是另有所圖。
    畢竟這人渾身透著混子氣,任誰瞧了都難生信賴。
    卻忘了佛家常說眾生皆有佛性。
    竟先入為主地給人貼上了市井油滑的標簽,實則是……著相了啊。
    “貧僧慚愧。”
    良久之後,玄奘雙手合十,向孔乙己微微頷首,“初時貧僧以貌取人,未見施主赤誠之心。經雲奇哉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施主所言,不該被忘,正是菩薩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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