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山豬吃不來細糠

字數:4375   加入書籤

A+A-


    玄奘既然給孔乙己蓋了棺、定了論,那這事兒就沒什麽好再爭執的了。
    李北玄、高蔚生、玄奘一人給孔乙己敬了一杯酒,孔乙己略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席了。
    而高蔚生滿臉通紅。
    一方麵是被酒氣蒸的,另一方麵也是尷尬的。
    自己這段時間,確實是被政務搞得有點魔怔了。
    新政推行了一個多月,雖說初見成效,賬目清了三成,巡察隊也開始能動起來,一些陳年爛賬、積弊陋習,總算是有了解決的苗頭。
    但也正是因為“見了效”,反而讓他愈發繃得緊了。
    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沒一件是省心的。
    原本他以為“八稅一”、“月度報審”、“兵役清冊”這種東西,最多就是文牘繁瑣,頂多是苦一點累一點。
    可真到了實施那一日他才發現,最難對付的不是條文,而是人心。
    士紳拖延,商賈鑽空,鄉老陽奉陰違,小吏上下其手,甚至有不少地方官明裏應承、暗地設套,擺明了是等他一紙政令下去,再“依法行事”,從中漁利。
    他每天批公文、審賬目、見人,日子過得像攪在醬缸裏頭。
    一句話從誰嘴裏說出來,他得先反複掂量,是不是帶刺,是不是拐彎,是不是挖坑。
    一個笑,他得琢磨是不是帶著別意。
    連喝口茶,都要先看送茶的是哪房差役,有沒有在誰手下掛了名。
    這些東西……他以前也見,也明白,也防,可是現在,竟防到成了肌肉記憶。
    防得太久了,連本能都長歪了。
    一張嘴就是質問,一皺眉就是防備,一聽風就是雨。
    今天若不是李北玄當麵提點,自己居然都沒意識到,竟然連李北玄也開始懷疑了。
    李北玄啊……
    安西如今能撐下來,有一半就是靠著這位都護。
    論膽識、論計略、論聲望,他高蔚生自認不及。
    就連推新政這件事,自己敢拍板,是因為知道背後還有他撐腰。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自己居然都不由分說地起了猜疑,起了防備。
    隻是因為一句話不順耳,一個眼神不對勁,他就下意識琢磨,是不是誰在試探,是不是又有人想架空權柄、繞過流程。
    這種“凡事先設防”的心態,曾是他為政最大的利器,現在卻像是長在心頭的一根刺,日日硌得他心煩意亂,夜不能寐。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已經不覺得奇怪了。
    今日若不是孔乙己那番話、再加上玄奘的點破,恐怕他還得在這片渾水裏繼續打滾,把所有人都看作是算計之徒。
    哪怕對方隻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混子,講了一段認真話,也要先琢磨三分真假。
    想至此處,高蔚生不禁仰頭,灌了一口烈酒。
    酒過喉嚨,辣得他眉頭直皺。
    但他也不避,隻是苦笑一聲。
    “唉……我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他自問,也曾是個理想熱血之人。
    少年赴仕,誌在清平天下,為民請命。
    就算年歲漸長,現實沉重,理想也未曾真正熄滅。
    可如今……
    他坐在安西堂上,推新政、打貪吏、整舊製,卻像是一個盤踞在蛛網中央的獵手。
    一動一念,都牽扯萬千心機。
    那些本該同心協力的人,如今一個個都要提防。
    本該信任依靠的人,也都得留一手。
    他不敢停、不敢鬆、不敢信。
    久而久之,連自己都快忘了當初為什麽要上這條路。
    一想到這裏,他低頭看著那杯中酒,眼底浮出幾分疲倦。
    這些日子,他做事是為了推行,為了落實,為了不出紕漏。
    為了官聲、民意、政績。
    但“正事”兩個字,已經被太多條文規矩、鬥心揣摩包裹得失了形狀。
    那一瞬間,他竟有些羨慕孔乙己。
    那種毫無掩飾的認真,那種帶著幾分粗魯卻幹脆的執念。
    是他如今最缺的東西。
    想到這裏,高蔚生緩緩放下酒盞,低聲道:“我是真該歇一歇了。”
    歇一歇不是停,是收,是整,是讓自己從那無邊無盡的防備與算計中抽身出來。
    別再被風吹草動擾亂心神,別再把所有人都當成圖謀者,也別再把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都看作計謀。
    新政仍要推,人心仍難測,但若一顆心都成了幹涸的石頭,那再清明的律令,也不過是冷冰冰的刀子,割在百姓身上,終究不能長久。
    “李都護,你走的太早了啊!”
    高蔚生借著酒勁兒,又忍不住嚎了起來。
    玄奘一頓,眼神驚疑不定的看了看高蔚生,又看了看李北玄。
    怎麽著這是?
    李施主要沒了?
    怎麽這一嗓子,哭的他這麽想念往生咒呢?
    而李北玄卻隻是淡定地抿了一口酒,眼神清明,甚至有些無奈地看了高蔚生一眼,輕聲道:
    “老高,我是要走了,不是要死了,行嗎?”
    高蔚生聽了,愣了兩息,忽而“噗”的一聲笑出來。
    忍不住搖頭,又笑又歎:“我啊,真是瘋魔了。”
    玄奘見狀,終於鬆了口氣,合掌低念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貧僧還以為李施主……”
    “是我,是我……”
    高蔚生順著話頭,又幹了一杯,嘴角掛著笑,眼神卻沉了下來,“我現在才明白,他要是早早離了場,這攤子,我真是一個人都扶不起來。”
    “不是沒人幫我,是我不信人。”
    玄奘聞言,正欲勸慰。
    卻見李北玄嗤笑一聲:“老高,你是山豬吃不來細糠,沒過過好日子吧?”
    玄奘:“……阿彌陀佛。”
    李北玄這話說的在理,但是真糙啊。
    而高蔚生張了張嘴,卻被李北玄抬手打斷。
    月光透過窗欞斜斜切在兩人身上,李北玄的影子投在牆上,倒比平日裏顯得更利落幾分:“三月前大軍壓境,我……我臨陣脫逃,又去而複返,你那時怎麽就敢信我?怎麽就敢把大權重新交給我?那時候,你怎麽沒琢磨我會不會再度臨陣脫逃?”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那時生死攸關,容不得彼此算計,你信我,我也信你。”
    “但現在日子太平了,反倒把人心算涼了?你……在猜忌我?”
    喜歡從負債百萬到最強錦衣衛請大家收藏:()從負債百萬到最強錦衣衛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