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紅塵中自有菩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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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奘原以為,李北玄機鋒靈動、手段繁巧。
    是個世間罕有的聰明人。
    可他心中雖敬其才,但閑暇思考時,總覺其心思縝密處多是世俗算計,恐難真誠持道。
    可今日一語,卻破他妄見。
    那一番話,沒有佛偈,卻勝似佛偈。
    沒有經文,卻字字見性。
    不求圓滿,不強持有。
    知所舍、知所立。
    這不是《金剛經》中所言“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之意嗎?
    玄奘眼神漸漸變了。
    從最初的訝異,到最後的肅然起敬。
    他合掌,低聲誦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
    隨後目光微轉,落在高蔚生身上。
    “高施主,李施主所言,其實與佛法不違。”
    高蔚生聽見這話,略微有些訝異。
    心說李北玄這貨,也能跟佛法沾上邊了?
    但玄奘卻微微一笑,眼中卻不似尋常僧人那般飄然避世。
    反倒像是見慣了紅塵的老者,看得清、說得透。
    “佛門有雲:大悲無淚,大悟無言。”
    “你心中有悲,因你愛民如子,事事親躬。你心中有懼,因你不忍一絲混亂毀了大局。”
    “但,正如李施主所言,你若事事都要親為、人人都要驗明,你不是在治政,而是在困己。”“世有執著者,見一惡,欲除百惡。見一亂,欲整千條。終日苦心孤詣,卻落得心中煩惱,夜不成寐。”
    “可若能識得萬法無常,知有漏之事終難盡圓,則心便能放下。放下,不是放棄,而是不癡、不執、不困於境。”
    他頓了頓,語氣平緩如風:“佛門中有言:‘度盡一切眾生,而無眾生可度。’這話乍聽荒唐,實則是勸世人:渡人之前,先自渡心。救世之前,先識己限。”
    而高蔚生聞言,沉默了很久。
    隨後喉頭動了動,低低問道:“大師,你說我這是執了?”
    玄奘點頭:“執得很深。”
    高蔚生苦笑:“可若我不執,又如何撐得起這安西?如何對得起那些信我、依我、盼我能把這亂局收拾清明的百姓?”
    “執不是罪。”
    玄奘溫聲道,“佛也執,大願菩薩也執,不執,如何願渡眾生?可區別在於,他們執的是願力,不是控製,是悲憫,不是恐懼。”
    他輕輕舉手,指向高蔚生的心口:“你不是為了更好,而是怕更壞。你的執,是因恐懼而起。”
    “你怕這安西再亂,怕百姓再苦,怕你對不起那場浴血奮戰後換來的和平……所以你把一切都攥得死緊,唯恐哪一處鬆了韁,局勢便滑入深淵。”
    高蔚生沒說話。
    但他的指節已微微泛白,緊握的拳頭在膝上緩緩鬆開了些。
    李北玄一直沒插話,隻是靜靜看著玄奘,忽然笑了一聲,低聲道:“大師比我能說。”
    玄奘搖頭:“我隻是借佛理解心結。解不解得開,還在高施主自己。”
    屋內一時寂靜。
    風從窗縫裏拂進來,吹動燭火微微跳動。
    火光搖曳間,高蔚生抬起頭,看著眼前二人。
    李北玄口舌如刀。
    玄奘言語似水。
    但不管是誰,都沒有逼他。
    他們隻是把他自己一直不敢麵對的那個結,慢慢剝開,輕輕放到他眼前。
    高蔚生怔怔地望著他們,忽而有些恍惚。
    忽然想到三月前那一夜,他破城而出,血戰突圍。
    那時,他提著兩把八寶蓮花熟銅錘,誓死帶援兵歸來時,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隻要有人信我,我就拚得這一命。
    現在,該把這念頭撿起來了。
    破了這執念,他才能真正的長久的維持住安西。
    不至於等李北玄一走,甚至還沒正式離開,就惶惶然不可終日。
    想到這裏,高蔚生慢慢站起身,緩了緩情緒,朝李北玄和玄奘重重一揖,低聲道:“多謝二位。”
    玄奘聞言,合掌低念一句佛號。
    輕聲回道:“回頭是岸。”
    而李北玄卻毫不客氣的往後一靠,翹了二郎腿,不客氣地道:“謝什麽?你要真聽進去了,回頭別再拿我當暗中盤算你的人,我才謝天謝地。”
    高蔚生苦笑了一下:“是我錯了。”
    說完這句話,高蔚生站得筆直。
    像是那壓在心頭許久的一塊巨石終於卸下,整個人輕鬆了不少。
    他看著李北玄,神色複雜,有愧疚,也有感慨,更有一份即將分別時的不舍。
    “我的任期也快到了。”
    他緩聲開口,語氣不像告別,倒像是一種莊重的交代,“但我已經向長安上書,請求繼續留任。”
    李北玄一怔,隨即挑眉看他。
    高蔚生笑了笑:“安西還沒到能鬆手的時候,推新政才剛開個頭,基礎還沒立穩,局勢雖穩,但骨子裏的浮躁和慣性還在。我不能現在走。”
    “如果不出意外,朝廷應該會準。接下來五年,我還會留在這裏。”
    李北玄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你若真願留下,是安西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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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蔚生卻擺擺手,笑得有點苦:“福不福的都是後話了。我隻知道,這一回,我想試試看,能不能真的把它推起來。不是靠死守,而是靠人能接得住,靠製度自己轉得下去。”
    他望著李北玄,眼神裏有些不舍。
    但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信任和期待。
    “你回京之後,別忘了我。”他輕聲道,“我也不會忘了你。”
    “等我哪年退了,沒了這身擔子,我一定去找你喝酒。你請。”
    李北玄“哧”地一笑,搖頭:“你這人啊,明明整天擺官架子,說得一板一眼,關鍵時刻還挺……”
    挺粘人的哈?
    但李北玄也知道,讀書人都有點悲春傷秋的毛病。
    所以倒也沒說他矯情,隻道:“你來找我喝酒我當然請,但我提前說好,你要是那會兒還想著查賬本、批公文,我就不接你。”
    而高蔚生也忍不住笑出聲:“那你可得等著,到時候我就帶著一壺老酒、一摞舊賬,跟你慢慢喝,慢慢說。”
    李北玄一聽,翻了個白眼:“你還是別來了。”
    玄奘站在一旁,聽得兩人鬥嘴,眼中笑意不減。
    此次東歸,能遇李、高二人,方知紅塵中自有菩薩行。
    李北玄的糙話裏,藏著治世的禪機。
    高蔚生的固執中,亦裹著愛民的熱腸。
    這安西城裏的一沙一石,竟比西天的貝葉經更讓人開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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