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是褒,是貶,是喜,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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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沿著渭水向東,又行了三十餘日。
    長安城的輪廓,已在天邊凝成灰青色的線。
    約莫還有一日,就能進京了。
    察覺至此,就連玄奘這方外之人,都忍不住露出幾分喜意。
    累啊。
    這一路上,真是累!
    倒也不是趕路累,而是心累。
    離長安越近,這支隊伍就越沉悶。
    不過四百人的小隊,卻隱隱有了分庭抗禮的趨勢。
    以白彥喜為首的天使隊伍,對安西軍不假辭色,好似他們進京就等於送死,一點都不想跟他們沾上關係,連吃飯的時候都分了鍋。
    而李北玄這邊,也是各個愁眉苦臉。
    李北玄本人還好,但他身邊的親信卻一個個都是惶惶不可終日。
    馮威最憋不住心思,前兩天還差點找茬,跟白彥喜他們吵了一架,差點動起手來。
    而白彥喜也不甘示弱,明裏暗裏的說他們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還不如老老實實的,或許聖上開恩,還能給你們個舒服的死法。
    所以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之下,就算玄奘是世外高人,也難免被壓的喘不過氣來。
    等灞橋驛出現在視野之中後,忍不住又鬆了好大一口氣。
    “灞橋驛到了!”
    熊戰歡呼一聲,牽著馬就要往驛樓裏走,準備先行通報,等待宣召進京。
    然而就在此時,忽聞身後馬蹄聲急。
    八騎禦林軍縱馬而來,為首者腰懸繡春刀,正是錦衣衛指揮同知王承恩。
    “武安侯,熊將軍!”
    王承恩滾鞍下馬,對著李北玄一拱手。
    隨後道:“陛下有旨,著安西眾將士暫駐灞橋驛,明日卯時整隊入京!”
    說罷,王承恩頓了頓,不等眾人謝恩,又道,“另命內廷使臣白彥喜即刻隨某入宮,陛下宣召!”
    白彥喜聽到這話,頓時一怔。
    按理說,他作為出使西域歸來的天使,理當與安西諸將一同整隊入京,等著在含元殿前複命,接受朝廷封賞或問責。
    哪怕有事,也該在群臣列班之後再議,何以要提前召見?
    更何況,一路上他與安西軍可謂劃清界限,半步不願同進退。
    此時突然被點名入宮,莫非陛下另有安排?
    是褒,是貶,是喜,是怒,一時竟難以揣度。
    他目光閃了閃,望向王承恩,卻見後者神情如常,不露絲毫端倪。
    見狀,白彥喜隻好收斂思緒,躬身一禮,翻身上馬:“下官遵旨。”
    ……
    皇城深處,禦道森嚴。
    白彥喜一路隨王承恩入宮,未曾停步,穿過丹鳳門,直至乾元殿外。
    還未進門,便遠遠瞧見一人倚在殿柱下,細長眼,薄紅唇,披著一件朱紅貂裘,笑意盈盈,正是梁文遠。
    “喲,小白回來了。”梁文遠眨了眨眼,嗓音尖細的打趣道:“叫你來見駕,怕不是真個賞你呢。”
    白彥喜趕緊行禮:“幹爺爺,您別調侃我了!”
    說著,給梁文遠手裏塞了個大紅包,低聲問:“陛下提前叫我過來,是有什麽章程?幹爺爺可否點撥一二?”
    但梁文遠不答禮,也不指點。
    隻是斜著眼打量他,忽然咯咯一笑,袖袍一甩,“走吧,咱們陛下正龍顏大悅呢,別掃了興頭。”
    說罷,也不再看白彥喜那張又緊張又惱恨的臉,徑直把他帶進了殿內。
    此時殿中,香煙嫋嫋,燭火柔和。
    贏世民正伏案批閱奏折,筆走龍蛇,麵無表情。
    殿中靜得落針可聞,除了沙沙紙響,幾不可聞。
    而白彥喜被帶到禦前,悄然跪下,不敢出聲。
    一邊恨梁文遠這個閹貨嘴巴緊,故意看他笑話,一邊忍不住在腦中飛速盤算。
    陛下此時召我,究竟意欲何為?
    莫非安西一行中,自己言語舉止,有了紕漏?
    或是與李北玄之間的衝突,被人參了本?
    正胡思亂想間,贏世民忽然開口,語氣懶懶的:“白彥喜,你去安西這一趟,感覺怎麽樣?”
    白彥喜聞言,心頭一跳,頓時麵露苦澀。
    這問題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水深火熱。
    若說好,怕陛下以為自己與李北玄同氣連枝。
    若說壞,又怕被質疑身為天使卻不能撫慰邊疆,反添矛盾。
    思忖片刻,他小心翼翼地答道:“回陛下,安西之地,因連年征戰,稍顯破敗,但地方井然。尤其高蔚生知府,精通吏理,文治武備兼施,乃是乃是不可多得之能臣。”
    白彥喜謹慎地整理著措辭。
    不經意間抬頭一看,卻對上了皇帝投過來的,一絲失望的目光。
    見狀,白彥喜不由得心中咯噔一聲。
    難道他答錯了?
    還是說,他沒能說到贏世民想要的點子上?
    白彥喜張了張嘴,剛想再找補兩句。
    卻見贏世民有些無趣的擺了擺手:“知道了,下去吧。”
    白彥喜不知道該說什麽,愣了一瞬之後,隻好磕了個頭,一臉茫然的出去了。
    而贏世民看著白彥喜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
    方才聽到白彥喜說的那番四平八穩的回答,贏世民立刻就意識到,白彥喜被人給坑了。
    白彥喜這人,向來擅揣上意,反應又快。
    平日裏說話滴水不漏,極少出錯。
    今番應對,卻如此拘謹遲鈍、言不及義,竟連李北玄之名都不敢提一句。
    不是怕說錯話,而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說。
    白彥喜難道不知道,他表麵上問安西,實則是在問李北玄嗎?
    他若是蠢到連這個都看不出來,也爬不到這個位置上。
    但他明明知道,卻不敢提,不敢說。
    這說明什麽?
    說明有人故意拿話灌了他的耳朵,遮蔽了他視線。
    或者說,有人在他麵前刻意營造了一種“李北玄已經失勢”的錯覺。
    而白彥喜信了。
    所以才在他麵前,一個字都不提李北玄。
    贏世民放下了筆,靠在椅背上,輕輕籲了口氣。
    看來,隻能等明日親眼看到李北玄之後,才能分辨這一路走來,他對那封旨意的態度,到底是心懷怨憤,還是坦然接受了。
    贏世民有些無奈的想著。
    而另一邊,李北玄也在灞橋驛樓裏忙碌,寫他那封明日就要交上去的謝恩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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