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內侍尖聲高喝。
    殿門之外，一名黃門官手捧金匣，自丹墀之下步步趨前。
    至丹陛前方，俯身跪地，高舉金匣。
    禦案之後，天子抬手輕撫袖袍，低聲道：“宣旨。”
    黃門官打開金匣，取出一卷明黃聖旨，躬身展開，由另一名侍讀太監接過，清聲誦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一時間，滿殿靜寂，唯聞詔聲回蕩於金鑾之上。
    “安西軍統將李北玄，年少負誌，臨邊不懼，禦虜有方，定涼州、其功卓著，威震四方。三軍稱服，百姓頌德。朕觀其德才兼備，氣度沉凝，不驕不躁，實社稷之幹城，百姓之所望也！”
    好高的評價！
    聽到此處，殿上已有低語之聲。
    眾人眼中浮現難掩的驚訝。
    卻聽太監繼續高聲誦讀。
    “特進封李北玄為一品開國伯，定遠伯！食邑三千戶，加節鉞，佩虎符，特賜金冊一卷、禦劍一柄、紫金騎獅幡一麵、繡麒麟袍一襲，以彰勳功！”
    “另頒賞銀三十萬兩、良馬千匹、綢緞千匹，賜宴含元殿後庭，安西軍眾將與宴同樂！”
    “欽此——”
    “臣李北玄，謹遵聖訓，謝主隆恩！”
    三……
    三十萬兩？
    李北玄聽見這個數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頭磕下去的時候，簡直就是誠意滿滿。
    而贏世民見他這副喜形於色的模樣，更是眼帶笑意。
    他早已聽說，李北玄去安西這一年來，裏外裏欠了好大一屁股債。
    回城時本欲在玉門關修整，結果待了沒幾天，又被裴祿存訛了一筆銀子……
    這孩子，莫不是命裏就存不住錢麽？
    贏世民眨了眨眼，含笑讓李北玄起身。
    “李卿，朕已命中書設宴後庭，安西眾將久經戰陣，今日不妨放寬肚腸，好生飲一場。”
    “謝陛下隆恩！”
    李北玄再拜叩謝，退至班末。
    隨著旨意既下，群臣隨即禮畢，退朝。
    午後，含元殿後庭設宴，金盞玉盤，珍饈滿席，絲竹聲起，樂舞翩躚。
    天子並未久留，僅於正席賜酒三巡，便在宦官攙扶下退入禦苑。
    “眾卿自便。安西諸將，俱是朕社稷之臂膀，今日無官無爵，唯酒無量！”
    此言一出，原本拘謹的氣氛頓時寬鬆了不少。
    熊戰最是豪爽，一杯黃酒入口，便高聲笑道：“媽的，這才像話！老子跟胡人拚命一年，滿肚子火氣都快憋瘋了，今天非喝趴下你們這些當官的不可！”
    他扭頭看向對麵的一位兵部郎中，笑意凜然：“來，咱先走三杯！”
    那郎中臉皮一抖，隻得硬著頭皮應下。
    李北玄本也想趁著酒宴，尋幾位舊識敘敘話，暢飲幾杯，不想才走出幾步，便被人群團團圍住。
    “李將軍可還記得在下？當年在涼州借過您三百兩銀子……”
    “李將軍，小女芳齡十六，擅音律通詩書，如今尚未許人——”
    “末將在安西軍時，曾於將軍麾下聽令，如今已調回京營，望將軍不棄……”
    一時間，言語雜遝，杯盞交錯，皆奔著李北玄而來。
    人影交錯、笑語紛紛。
    那些自稱舊識的、攀親認故的、端酒遞盞的，紛至遝來，宛如潮湧。
    真是……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啊。
    昨天他在灞橋驛樓住了一天，連半個來打招呼的人都沒有。
    今天一聽他被封伯，一個兩個的都追過來了。
    李北玄搖了搖頭，正想著找個借口溜走，一隻手卻忽地搭上他肩頭。
    “定遠伯。”
    那人手掌白皙柔嫩，乍一看倒像是女子。
    聲音也是輕柔的不辨男女。
    李北玄回頭一看，正好對上一張笑的陰柔的臉。
    “陛下召你前去禦苑飲酒，請隨我來吧？”
    梁文遠笑眯眯的說道。
    而李北玄想來想去，也覺得跟贏世民去喝酒，比在這後庭之中周旋、應酬、應付這些突如其來的親故舊友，要痛快得多。
    “那邊煩勞梁相公引路了。”
    李北玄拱了拱手，甩開肩頭一隻試圖再搭話的手。
    徑直隨梁文遠穿過回廊，向禦苑方向而去。
    涼風輕送，花樹微搖。
    禦苑一角，假山流水之間，一處臨池小亭燈火搖曳。
    贏世民身著常服，手執玉盞，坐於石幾之後，身旁隻隨兩三內侍，氣氛頗為閑雅。
    李北玄到時，正在看書。
    但又好像不是書，是一封折子。
    李北玄下意識的眯了眯眼，卻不料此時贏世民剛好抬頭。
    一雙通紅的老眼，就這麽跟他對上了。
    “……”
    這什麽玩意兒這是？
    誰的折子？都把贏世民給看哭了？
    李北玄扯了扯嘴角，有點猶豫要不要再往前走，還是暫時退避，讓天子整理一下儀容。
    然而，還未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贏世民一拍桌子：“小子，還不快過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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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北玄隻好拱了拱手，硬著頭皮過去，站在贏世民對麵。
    “臣李北玄，拜見陛下。”
    “別陛下陛下的，坐吧。”
    贏世民揮了揮手，複又低頭，抹了一把眼角。
    而李北玄趁機低頭一看，頓時愣住了。
    因為贏世民麵前放的不是別的，正是他昨晚寫的那封謝恩表。
    夭壽了！
    一個謝恩表，把贏世民給看哭了！
    李北玄整個人都麻了。
    趕緊在腦子裏回憶那封謝恩表的內容。
    他好像……也沒寫啥東西啊？
    好像就是挺普通的一封謝恩表，贏世民咋看哭了？
    難道這貨的淚腺非常發達？
    李北玄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跪下請罪。
    不管因為什麽，讓天子落淚傷身，這都是他的罪過。
    然而，還未等他離席起身，贏世民就又擺了擺手：“坐下！誰讓你起來的？”
    “……”
    李北玄又隻好坐下。
    一邊摳手指頭，一邊瞧著贏世民的臉色。
    贏世民今天好奇怪。
    難道是一年多沒見，生疏了？
    說是叫他過來飲酒，結果酒沒有，菜也沒有，這麽大個皇帝，就坐在他麵前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自己怕不是在抓夢腳哦。
    李北玄眨了眨眼。
    好在很快，贏世民就回過神來了。
    隻一個眼神，內侍便心領神會，立刻撤下桌上殘羹冷炙，又重新上了兩份酒菜。
    而贏世民也收起折子，微微歎了一口氣，親手給李北玄斟了一杯酒。
    隨後，輕聲問道：“北玄，你可怪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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