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後，試驗棚傳來好消息。
    第一批使用發酵糞肥的大棚作物，率先露出了不一樣的苗頭。
    而這些苗頭，不是虛的，而是紮紮實實的生長數據。
    黃心菜。
    試驗組比對照組提前兩天定苗。
    莖稈更粗、葉片更綠，長勢旺盛。
    韭菜。
    對照組還在磨磨蹭蹭出第二茬，試驗組已經哢哢割了一盆。
    生菜。
    原本生長周期為二十五天的品種，在肥料加持下，二十一天就能采摘上市。
    且口感更脆，賣相更好。
    至於辣椒、胡蘿卜、土豆之類的，生長周期在兩到三個月的作物，此時雖未成熟，但根部發育明顯加快，早期病害減少。
    而更令人振奮的是，產量和品質，雙雙提升。
    尤其是黃心菜。
    按往年標準，每株的重量，平均在九兩上下。
    而這回實驗組的平均單株重量，竟達到了一斤二兩！
    這個數據一出來，藍田溫室種植局簡直沸騰了。
    “這得多產多少啊？！”
    “你可別小看這三兩，一棚幾百株，那可就是幾十斤啊！”
    “關鍵這還隻是前期啊！後頭這辣椒、土豆長成了，還不知道得高成啥樣呢！”
    到了這時候，溫室作物局的農官們已經完全抑製不住情緒。
    “這真是奇跡啊大人！奇跡！”
    “老天爺在上，從來沒見過一勺糞能有這般神力！”
    “我們天天幹農活的都知道，土好、水足、光照夠就算不錯了，可這施肥之後——哎喲娘誒，簡直像是給地裏下了仙丹！”
    “得趕緊報上去！趕緊編成冊子啊！”
    李北玄一邊被一群農官學生簇擁著，一邊默默咽了口唾沫。
    怎麽說呢。
    這些人現在激動成這個樣子，其實也能理解。
    畢竟在傳統的種植觀念裏，溫室就已經是極限了。
    是天時地利人和的頂點。
    所以大家夥兒，基本已經默認，溫室作物的產量，已經是最佳表現。
    沒想到還能更高一檔。
    而且這回實驗完全是按部就班、不帶任何玄學成分地展開的。
    用同樣的棚、同樣的種子、同樣的水量、同樣的溫度濕度條件，隻差在施肥方式不同。
    如今產出結果，已經無可辯駁。
    用糞肥，確實有奇效。
    但李北玄卻並沒有露出太多喜色。
    他坐在大棚後頭的木凳上，抱著臂，默默望著窗外起霧的棚壁。
    叼著一根草，心裏卻並不輕鬆。
    三五天的生長期縮短，二三成的增產，聽起來好像很了不得。
    但其實，還是太少了。
    以眼下棚內這批白菜為例，畝產大約能達到兩千斤左右，算是遠超傳統種法了。
    農官們看到結果後，一個個都興奮得差點跳起來。
    可在李北玄心裏，卻隻覺得遠遠不夠。
    太遠了。
    因為他記得，後世哪怕在常規條件下，白菜畝產也能輕鬆做到四五千斤上下。
    如果是高密度種植，再配上滴灌、水培和現代複合肥，那產量還能翻上幾倍。
    甚至在實驗基地裏，白菜畝產衝上八千斤、一萬斤都是現實。
    而現在呢？
    藍田這頭喊著奇跡，一個個好像激動的好像看見神農顯靈。
    但隻要簡單一算，就知道現在的白菜，產量才剛剛破了兩千斤。
    別說現代工業農業水平，哪怕是個二十世紀末的普通鄉鎮菜農，在聽到這個數字後，恐怕都得捂嘴憋笑三秒。
    李北玄不是對藍田人民不滿。
    他們已經很努力了。
    但這就是真實的時代差距。
    現在用的這些糞肥，哪怕已經是他拚盡所能控製溫度、濕度、碳氮比發酵出來的發酵有機肥，但本質上，還是沒有脫離傳統農業的範疇。
    跟後世那種一袋袋按比例合成、精準控製營養的化肥，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玩意兒。
    除此之外還有濕度溫度的控製，和品種的選育培養……
    這都是無法磨滅的鴻溝。
    畢竟現階段的藍田縣，甚至連氮磷鉀是什麽都沒人知道。
    更別說硝酸鉀和磷酸銨了。
    甚至就連硫酸這個詞，都還停留在煉丹術的階段。
    想要跨時代發展農業，哪兒有那麽容易？
    “哎……”
    李北玄歎了一口氣，悲觀了一會兒，很快又樂嗬起來。
    著什麽急啊。
    著急有用嗎？
    反正現在成果已經出來了，而且效果還很明顯，這不就夠了嗎？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
    所以李北玄很快放棄了腦海中不切實際的幻想，一擼袖子，大喝一聲：“把實驗記錄和對比成果給爺裝車，爺要進宮！”
    ……
    兩個時辰後，李北玄拉著一馬車的菜，上路了。
    藍田到長安這段路，李北玄走了很多次。
    但這一次，他是笑得很開心。
    畢竟，他這次拉的不是普通的大棚蔬菜。
    而是祥瑞！
    是踏進農業新時代的敲門磚！
    等到太常寺那邊驗過，多半是要留名青史的玩意兒！
    李北玄很難不生出幾分小小的虛榮心。
    於是李北玄故意沒蓋氈布，就敞著蓬，一路大搖大擺的穿過大街小巷。
    最終抵達了長安，太常寺。
    太常寺，乃是負責記錄祥瑞、觀風問俗、祭祀占星、替皇帝解夢的的地方。
    屬於最高官方迷信機關。
    此部門，一直是京中最奇妙的存在。
    一邊主打科學不能解釋，那就歸我，一邊又努力營造自己樸素嚴謹、不可亂來的正統人設。
    隻能說迷信的很科學。
    而這個部門，最近挺清閑。
    畢竟天沒塌，地沒裂，最近也沒有哪個皇親國戚，要成親納吉算時辰算風水，所以包括高主簿在內的太常寺的幾十個神棍，最近閑的都快長毛了。
    正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寫書，一邊商量著下了班去哪兒玩。
    然而，這天上午。
    高主簿正在打瞌睡，一名文吏，便小跑著衝進太常寺正廳，高聲呼喊：“高主簿，高主簿！來人了！有人來人獻祥瑞了！”
    “誰啊？”
    高主簿翻著一頁《瑞征圖錄》，頭也不抬。
    “送的什麽？石頭不收了啊，今年的奇石名額已經滿了！”
    “不是石頭，是定遠伯！定遠伯李北玄來了！”
    高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