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定遠伯這四個字，高主簿有點坐不住了。
    他們太常寺有一項主營業務，就是記錄各地發生的祥瑞。
    不管是紫氣東來、白鶴過境，還是石上開花、狗子聽經……
    隻要文案寫得夠圓潤，邏輯編得不太離譜，那就是祥瑞。
    但與此同時，他們也知道，世上哪兒特麽來的那麽多祥瑞？
    每年收上來的大部分祥瑞，要麽是人為，要麽是牽強附會。
    一些沒見識的，或者以為他們太常寺沒見識的，三天兩頭都要來太常寺跑一趟。
    不是來獻長得像觀音菩薩的石頭，就是來獻什麽長了兩個腦袋的蛇。
    前兩天，還有人到太常寺獻了個女娃，說這娃子天生貴命，貴不可言……
    去他娘的吧。
    貴還能貴的過皇上？
    所以高主簿連人都沒見，直接就叫人打出去了。
    但李北玄不一樣。
    這家夥的存在本身，就已經稱得上是武朝的祥瑞了。
    不管是他整出來的火槍火炮、印刷術、溫室大棚，還是各種功績，作品，那都是實打實的祥瑞。
    如果太常寺一年能記錄一百個祥瑞，那李北玄絕對是進獻的最多的，也是最名副其實的。
    但……
    “你說啥？定遠伯來了？是藍田那個定遠伯嗎？”
    高主簿直接跳了起來，一臉猙獰的問道。
    小吏被高主簿的反應嚇了一跳，頓時後退兩步，幹笑道：“當、當然，咱們武朝還有第二個定遠伯麽？”
    而高主簿聽見這話，頓時有些頭暈目眩。
    不得了了！
    李北玄親自上門了！
    高主簿沒忘李北玄之前是怎麽獻祥瑞的。
    要麽隨便找個人，來太常寺晃一圈，登記一下。
    要麽連來都不來，等到別人發現這特麽是祥瑞之後，才不緊不慢的來太常寺這邊蓋個章。
    由此可見，李北玄對祥瑞的認定，從來都是滿不在乎的態度。
    而這次，李北玄居然親自來太常寺獻祥瑞了？
    那他這次獻的東西，得多祥，得多瑞啊！
    “沐浴焚香，開門迎客！”
    高主簿一下子跳起來，恨不得馬上衝到李北玄麵前。
    但出於對祥瑞的尊重，高主簿還是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這才快速迎了出去。
    彼時，李北玄正坐在廳中，非常淡定的在喝茶。
    身邊放著十幾個一人高的柳條筐，筐子用氈布蓋著，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但侍立一旁的幾個小吏，一個兩個都是快要昏過去的樣子，滿臉都是激動狂熱的表情。
    “喲，高大人。”
    見高主簿走出來之後，李北玄也沒太寒暄。
    簡單打了個招呼之後，一伸手，就把柳條筐上的氈布給掀開了。
    而看到筐裏裝的東西之後，高主簿的表情，直接裂開。
    我特麽活在夢裏嗎？！
    高主簿兩步上前，直接衝到了筐子麵前。
    隻見每個大筐裏，都裝著滿滿一筐的新鮮蔬菜。
    黃心菜個個圓潤如鬥，菜幫子厚實鼓脹，像是練過鐵布衫。
    而每一顆生菜，更是仿佛剛洗過澡似的，油光發亮、脆嫩欲滴。
    散發出一股“別做熟，我想生吃”的清香。
    更別說那一綹一綹的嫩韭菜。
    每一株都是嫩綠嫩綠的，連一個黃葉都瞧不見。
    哪怕從采摘到運輸已經過去了半天，茬口的斷麵上，還在散發著濃鬱的韭菜香氣。
    極品！
    這是極品啊！
    高主簿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滿腦子都是韭菜炒雞蛋的香味兒。
    含蓄的咽了一口唾沫，高主簿抬起頭，看向李北玄：“這、這些……就是祥瑞？”
    “嗯呢。”
    李北玄抱臂而立，咧嘴一笑，“大棚直供，全品a級，剛從地裏薅上來，驗驗貨吧！”
    而高主簿一聽這話，頓時毫不客氣。
    兩步竄上前，幾乎是貼著柳筐的邊緣趴著看。
    他當了太常寺主簿三十年，眼睛被熏的尖得很。
    什麽飛禽走獸異象瑞兆，看的簡直都膩了。
    但這普普通通的一筐青菜，卻看的他眼睛都快直了。
    “嘖嘖嘖……這黃心菜，色澤勻淨、葉脈分明、菜幫飽滿。你看這紋路，像不像龍鱗？！”
    “這生菜……這生菜就更絕了！怎麽一點土豆沒有？你這是不是洗過的？真不是洗過的？！”
    “還有這韭菜……媽呀！怎麽香得跟剛割下來的似的！”
    高主簿嘴裏不停，手更是不自覺地往那筐子裏伸。
    摸一把生菜，捏一把黃心，揪一撮韭菜，仿佛不親手試試就怕眼睛騙了自己。
    但他到底是官場老油子，很快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
    猛地一頓，把手從韭菜堆裏抽出來，強行一本正經地捋了捋胡子：“咳……咳咳，李大人，這是祥瑞沒錯！”
    而李北玄聞言，直接蹬鼻子上臉。
    眨巴著眼睛，故作訝然：“啊？真的？你不驗一驗？不派人測一測？不找幾個相士來算一算八字五行，看看有沒有仙氣縈繞、祥雲加身？”
    “還驗雞毛啊！”
    高主簿一揮手，擲地有聲道：“就這品相……哪怕是應季時節，也得說一聲貢菜。如今天冷的，豆芽都快發不出來了，但你這菜還跟被仙人吹過似的，一茬兒都沒有打蔫。這不是祥瑞，是神跡啊！”
    說完，高主簿又忍不住看了幾眼，還上前嗅了嗅。
    一筐黃心菜散發著新鮮泥土的氣息，那是剛從地裏拽出來還沒徹底風幹的味道。
    青翠欲滴、清香撲鼻，不帶一絲苦味或土腥。
    而那幾盆韭菜更是神來之筆。根茬雪白，葉片厚實，斷口出汁，香氣濃鬱到讓人想當場炒上一鍋。
    高主簿越看越覺得饞。
    但畢竟是老派太常寺人，凡事都講究一個莊重與合規。
    想了想後，還是冷靜下來。
    露出幾分無奈的表情，對李北玄一攤手：“不過啊，李大人……你這菜雖好，得先跟我講清楚。這一批菜，是不是還是那溫室大棚裏出來的？要是是的話，怕是隻能送到禦膳房了，不能記作祥瑞。”
    “為啥？”
    李北玄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而高主簿解釋道：“前年溫室大棚現世的時候，我可是親自參與記檔的。這溫室育菜，咱太常寺早就認定過，是祥瑞無疑。你這要是再拿同一個事兒來湊數……怕是說不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