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聽完，樂了。
    隨後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翹起腿：“高大人，你說得倒也不差。”
    “可這次爺還真不是來報溫室的。你別隻看地方沒換，就以為菜也沒變。你細品，你品品這菜，跟以往的一樣嗎？”
    高主簿一怔。
    “還真不一樣。”
    他站起身來，又細細看了每一筐菜。
    這筐菜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新鮮。
    不管是從品相還是從味道上來說，都能看出來是剛剛采摘下來的。
    而再看第二眼，就能看出來不對勁的地方了。
    太整齊了。
    而且個頭太大了。
    例如白菜吧。
    這東西高主簿也沒少吃，但之前吃的白菜，大多也就比手掌大點。
    但李北玄送來的這一筐白菜，各個都有腦袋那麽大！
    想到這裏，高主簿抬起頭。
    盯著李北玄，狐疑道：“你不會是篩了一車品相最好的，想混個祥瑞吧？”
    “喲。”
    李北玄一聽，頓時來了勁，“是又咋地？”
    “呃，倒也不能咋地，不過就是不能給你記作祥瑞了。”
    高主簿認真地回答道。
    而李北玄也沒再逗他，一攤手，笑道：“你小瞧我李某人了。”
    “這些菜，都是一塊地裏同批長出來的。沒篩，也沒選。你不信，可以看看實驗記錄。”
    說著，他從懷裏摸出一本厚厚的賬冊，啪地一聲拍在桌上。
    高主簿聞言，趕緊翻開來。
    這試驗記錄是個什麽玩意兒，能證明什麽？
    高主簿半信半疑。
    但翻開看了兩頁之後，直接傻眼了。
    因為這本實驗記錄，就是這些菜的生長記錄。
    每一項數據都寫得清清楚楚，連采摘時間、棚內溫濕度都有專門備注。
    對照組和實驗組一目了然，沒有絲毫作假空間。
    “這……這……”
    高主簿腦子裏嗡嗡響。
    他一向擅長處理祥瑞報告。
    比如“西瓜裂口得太極圖”、“瓜藤纏繞成天字”、“桃子結雙胞胎”……
    但眼前這個……
    這完全不是牽強附會的東西啊！
    “這、這……”
    高主簿翻著翻著，手都抖了。
    頓時一疊聲大喊道：“祥瑞祥瑞！絕對祥瑞！天地有感，農政昌盛，土中生靈，兆我太平！”
    “來人！快去請太常丞，進內請示天子！”
    “告訴陛下，藍田有祥瑞！青蔬自育，肥土增產，育苗提前，五穀競茁！”
    “哦對了，還請司膳監那邊安排個廚房，把這車菜先擇了，我們太常寺自己試吃不合規，得讓禦膳房驗證口感！”
    瑪德！
    李北玄怎麽做到的？
    畝產平均提高二成以上？
    這要是能複現，能大麵積推廣，至少能救上百萬人的性命，填飽上千萬人的肚子。
    這特麽哪兒是祥瑞，這是功德，天大的功德！
    高主簿激動的都快瘋了。
    連鞋跑掉了都顧不上，坐上馬車就往宮裏跑。
    然而此時，贏世民還不知道李北玄這麽早就把大糞倒騰出結果了。
    正在禦書房裏訓他那個不成器的二兒子。
    “老二，說吧。”
    贏世民語氣不陰不陽的說道。
    頓時聽得贏高熙心中一個咯噔。
    說……說啥呀？
    他今天啥事兒也沒幹，剛起床還沒來多久，宮裏就來人了。
    直接把他從魏王府帶到了禦書房裏。
    贏高熙還沒弄明白這是要幹啥，結果贏世民先開口質問起他來了。
    他說啥呀？
    交代啥呀？
    他這幾天什麽也沒做啊！
    怎麽父皇對他的態度，突然變得這麽奇怪？
    難道是有妖人在背後說他壞話了？
    贏高熙心中忐忑不安。
    但他畢竟也是在大風大浪裏長大的，很快就鎮定下來。
    雖然不知道贏世民到底要讓他交代什麽，但隻管交代就完了。
    “父皇，兒臣這些時日，正在與弘文館的幾位夫子，以及登萊府的幾位士吏整理海事圖冊。”
    說到這裏，贏高熙故意擠出一副慚愧的樣子，對著贏世民深深地一鞠，誠懇道：“去年弘文書院出海失敗，人力物力損傷無數，兒臣難辭其咎。”
    “所以自從那日起，兒臣便致力於修改圖冊，結合海域、天象、地形乃至水文……務必要在三……五年內編出一套正確的、完整的海事圖，彌補兒臣過錯之萬一……”
    所以，再讓我在京城賴幾年唄？
    贏高熙眨巴著眼睛，露出一副乖孩子的樣子。
    而贏世民不著痕跡的蹙了蹙眉，盯了贏高熙的臉色一會兒。
    最終確定了一件事。
    攛掇謝大紳參太子的，和攛掇禦史參贏麗質的，應該不是這貨。
    或者說，這事兒是魏王府在背後操刀的。
    但贏高熙不是主謀，也並不知情
    贏世民很了解他這個二兒子。
    也知道贏高熙不是個傻子。
    若那件事真是他做的，以這小子的腦袋瓜，被他叫來後，必然會聯想到什麽。
    必然會露出心虛的表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副自作聰明，老謀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愚蠢德行！
    “說來聽聽。”
    半晌後，贏世民語氣平平。
    手指輕輕敲著禦案，目光淡淡掃過贏高熙。
    而贏高熙頓時眼前一亮，立刻如同打了雞血般喋喋不休地講了起來。
    “回父皇！”
    “目前海事圖已修至渤海灣以東，遼東外海一線。兒臣托弘文館那幫人日夜翻圖對照，又請登萊、膠東等地實踏之士補充筆記。還與館中諸位擬定了新章程，改繪海道，以測風潮流速為先，再定浮標之點。現已完工其二，尚有其八仍在編繪。”
    “困難頗多，一則人手不足，二則資料殘缺，三則……三則……”
    說到這裏，贏高熙忽然語調一頓，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三則京中閱書不全，若能南調廣陵藏書，興許進展能快些。”
    “嗯。”
    贏世民冷冷應了一聲，既不讚許，也無指責。
    贏高熙頓時有些沒底。
    他看不透父皇今日的情緒，隻能硬著頭皮，低眉順眼地請辭：“兒臣無能，但不敢怠惰，請父皇責罰。”
    “退下吧。”
    贏世民揮了揮手。
    贏高熙鬆了口氣，如蒙大赦，趕緊低頭謝恩，轉身退出禦書房。
    才剛一出門，正低著頭整理衣襟，一道風從旁刮過，一個穿著半舊朝服、腳下一隻鞋都沒穿穩的中年人呼啦啦跑過來，差點撞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