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高熙的目光落在梁仲庭身上，久久未移。
    滿堂靜默，針落可聞。
    梁仲庭本是避在角落裏裝縮頭烏龜的，一直沒吭聲。
    此時卻驟然被盯上，整個人頓時像被利劍刺中一般，猛地打了個哆嗦。
    他僵著臉，強笑了一下：“王……王爺？”
    贏高熙緩緩開口，語氣冰冷至極：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本王？”
    梁仲庭心口一緊，險些窒息。
    那目光太冷，像是要剖開他，將他五髒六腑一並翻出來。
    他想說謊，可迎上那道如刀般的視線，竟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半晌，他跪了。
    “王爺！臣該死，臣有罪——！”
    這一聲哭嚎，瞬間震動了整個議事堂。
    所有人都愣住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贏高熙卻驀地起身，身形如山般壓迫著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眼神比刀還鋒利：“說！”
    梁仲庭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淚水鼻涕滿臉橫流。
    哆哆嗦嗦地將事情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
    “王爺……臣……臣不是故意瞞您，實在是實在是臣不甘心啊！”
    “那日聽聞李北玄被貶入大理寺，臣便起了疑心，想著太子和長樂公主怕是在熙和園鬧出了大事。”
    “臣便……便暗中托人探查，果真查到了當日之事。太子在熙和園大鬧，惹得長樂公主大怒，當眾掌摑……場麵極為難堪……”
    他說到這裏，偷偷抬眼看了贏高熙一眼，見對方臉色如寒霜覆頂，嚇得趕緊低頭繼續往下說。
    “臣一時起了念頭，想著這等宮闈醜事若能揭露出去，太子與贏麗質顏麵掃地，陛下若震怒，必會借機整頓……到那時，或許能打亂朝局，給王爺爭得一線翻身之機……”
    “可王爺您當時……您當時隻想著退避，不肯參與，臣……臣便……便自作主張，把消息透給了謝大紳和禦史台的人……”
    “謝大人是諍臣，向來敢言，得了材料，便上了密折彈劾太子無德、長樂無禮，禦史台也跟著起哄，滿朝嘩然……”
    他哽咽了一聲，聲音愈發顫抖。
    “可臣沒想到……陛下並不願鬧大……反而將折子壓了下來。”
    當時梁仲庭就知道，完蛋了。
    贏世民不是個心大的，甚至心思敏感的過分。
    熙和園之事，本來隻在小範圍內傳播。
    並未傳到大眾眼前。
    而那天，謝懟懟和眾多禦史也並未在熙和園。
    那麽，他們是怎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的？
    而且還知道的那麽詳細？
    必然是有人對外透露了消息。
    所以贏世民肯定會查。
    而當一個皇帝，想要認真調查的時候，就沒有他查不出來的東西。
    所以梁仲庭一聽贏高熙要被打發去就藩，就知道贏世民肯定是查到了什麽。
    不一定查到他一個白身，但肯定……
    能查到魏王府。
    “都是臣的錯！是臣蠢、是臣魯莽，是臣——害了王爺啊——！”
    “但臣……臣不是為了自己……臣是為了王爺好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聲音沙啞，滿地打滾。
    可贏高熙隻是看著他，臉上毫無表情。
    那一刻，他什麽都明白了。
    原來不是父皇突然冷心寡情，也不是陛下獨斷專行，要將他排除於局外。
    而是——
    梁仲庭。
    是梁仲庭。
    是他這位自作聰明的屬下，擅作主張、暗中行動，試圖攪局，卻反被皇帝察覺，將他推入深淵！
    贏高熙怒極反笑，整個人像要炸裂了一樣。
    “好啊，梁仲庭，好得很啊……”
    他咬牙切齒，手指發顫地指著他：
    “你一個小小幕僚，膽敢替本王做主？”
    “你算什麽東西，也敢自作聰明？”
    “你可知本王隱忍多日，就是怕父皇忌憚，就是怕他疑我奪儲……結果你倒好！你直接把我往刀口上送！”
    “你是我的人，做的事算在誰頭上？你告訴我！！”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震得梁仲庭耳膜作痛。
    滿堂無人敢動。
    顧雍、許子昊、趙元鼎等人全都驚呆了。
    一個個麵如土色，冷汗直冒。
    梁仲庭跪在地上，渾身發抖，淚流滿麵，嘴唇哆嗦著，不斷磕頭：“是臣蠢！是臣該死……王爺饒命啊……臣是真的，是真的想為王爺分憂……”
    “分憂？”贏高熙冷笑，“你這是分憂？你這是要毀了我！”
    他猛然抬腳，狠狠一踹。
    梁仲庭整個人被踹翻在地，頭撞在青磚上，血流如注。
    “若不是你！”贏高熙咬牙切齒，“父皇怎會下定決心要我就藩？”
    “若不是你！”他目眥欲裂，“本王現在還能在京中安然立足，慢慢積蓄人望，你倒好，把本王推進了火坑！”
    “你該死！你該死一百次！”
    眾人眼見贏高熙怒不可遏，情緒幾乎失控，誰也不敢勸，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拳腳相向，梁仲庭像死狗一樣縮在地上，慘叫連連，不住求饒。
    直到許子昊再也看不下去，硬著頭皮跪地上前，高聲喊道：“王爺息怒——”
    “事情既已至此，再怒也無益！咱們要想的是，接下來該怎麽應對！”
    這話一出，贏高熙的拳頭終於停下了。
    他氣喘如牛，渾身發抖，額上青筋暴起，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堂內死寂。
    他慢慢轉身，眼神空洞地看著眾人。
    良久，才啞聲說道：“都出去……本王要靜一靜。”
    顧雍等人對視一眼，誰也不敢多言，隻得紛紛退下。
    而贏高熙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語。
    此時，在贏高熙的腦海中。
    顧雍方才說的那些話，許子昊那一番沉穩勸誡……
    都如暮鼓晨鍾，清晰又殘酷地回響著。
    是的，他們說得沒錯。
    父皇是要清理他，是要將他逐出這場皇權博弈，是要把他提前摘出去。
    幹淨利落地，把他剝離於朝局之外。
    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麽，而是因為他太弱了。
    無兵、無地、無權、無勢……
    就連一個親信幕僚，都能背著他做決定，蠢得讓人發指！
    可是他不能承認。
    他不敢承認。
    一旦承認自己是因為無能才被父皇放棄，那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傳令出去，殺，梁仲庭，殺！給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