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晉陽雪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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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北玄沉默地看著高侍郎,良久沒出聲。
    廳中空氣,仿佛被什麽東西凝住了。
    而李北玄依舊沒說話。
    隻是看了一眼,輕輕地轉過身,邁步出了禮部東廳。
    沒有一點猶豫,也沒有半句解釋。
    ……
    出了禮部的大門,初冬的冷風撲麵而來。
    李北玄站在街邊,望著前方來往的車馬行人。
    良久後,低低的吐了一口氣。
    “寫你媽的狗屁罪己詔。”
    這些天災本不是人的錯,何來罪責可言?
    更何況,罪責的形式意義大過內容。
    難道隻要寫了詔書、祭了天地、讓百姓聽見了一點皇恩浩蕩的話,那就算盡到了天子的心意了嗎?
    李北玄不是不懂禮。
    甚至可以說,在這京城裏,除了那些寫書做注、專門鑽禮儀製度的儒生外,沒人比他更清楚禮的本質。
    禮不是虛文,也不隻是繁文縟節。
    它是規範,是象征,是政令之外的那份秩序。
    是千百年來,人心所共認的一道無形的線。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厭煩。
    太煩了。
    災難當前,一群人卻躲在廳堂裏,翻著兩千年前的詔令、研究句式章法。
    還要斟酌到底是用“寡人有罪”還是“朕不德以致災”,到底是“天意可畏”還是“庶民可安”更有力度……
    這他娘的不是幹實事,這是自我感動。
    李北玄知道製度和組織運轉,都要靠秩序來維係。
    而禮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但他更知道,人命比製度重要,行動比文書重要。
    雪地裏的屍體,不會因為皇帝的一紙罪己詔就忽然活過來。
    太平年間,禮部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他們可以一天到晚研究,新年朝服的顏色該是朱還是絳。
    可以討論陛下登壇時,禮樂之序是宮商角徵羽哪個先奏。
    可以在典籍堆裏泡著,絞盡腦汁給一個不知名山神寫篇四百字的碑文。
    他從前也幹過,甚至幹得還不賴。
    但眼下,整個北地幾乎要凍成了一座大墓。
    百姓無衣無食,屍首橫陳在街頭巷尾。
    而禮部的人卻還在案前摩挲紙張、斟酌字句、議論風雅地商討詔書格式……
    “罪你自己去吧!”
    李北玄冷冷的罵了一句,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
    半個時辰後,皇城西門。
    李北玄提著衣擺快步而來,一路穿過太學街口、靖政坊。
    等他快走到宮門時,守衛已經注意到了他。
    “站住,何人?”
    幾名禁軍上前,一人攔在他麵前。
    “李北玄,定遠伯,禮部員外郎,有緊急要事求見陛下。”
    他拱了拱手,出示腰牌。
    聞言,為首的一名校尉皺了皺眉。
    接過腰牌一看,又抬眼看了看李北玄的衣著和氣息,顯然認識他,
    但拱了拱手後,卻仍舊搖頭道:“今日非朝會日,未經宣召,任何官員不得擅入內廷。”
    “我不是求見,是請調。”李北玄道。
    “請調?”
    “我要去工部。晉陽災情告急,我希望能調任工部。”
    李北玄語氣平靜,眼中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是來求見陛下閑談的,是來幹活的。”
    “但也得按規矩。”
    那校尉為難地道,“就算是調職,也須得部中核準文書,有調令才行。李伯爺你是禮部的,按例應由禮部文書上達,再轉呈工部。此時私來,不合規製。”
    “災情當前,哪來那麽多規製?”
    李北玄眉頭一挑,聲音冰冷:“工部、兵部、戶部調人賑災的時候,有誰真的在意過流程?陛下難道不是最痛恨那些循章蹈矩、屍位素餐的庸人?”
    這話說得太直接,幾名禁軍麵麵相覷,校尉更是連連皺眉。
    “李伯爺慎言。”
    良久後,才有人幹巴巴的說了這麽一句。
    而李北玄呼了一口氣,也不欲為難他們,隻是道:“你要是怕擔責,那就讓我在門口候著。你去通報一聲,看陛下願不願意見我,如何?”
    聽到這話,那校尉猶豫了一下。
    終究點點頭:“你稍候,我去問問。”
    而李北玄則找了個有太陽的牆根蹲下,雙手捧臉,開始思考起來。
    災情該怎麽救?
    他不是第一次見這種局麵了。
    前世他經曆過地震、洪水、雪災,看過現代政府調度,也看過亂象橫生的現場。
    知道賑災一般有三個核心問題。
    糧食。
    取暖。
    秩序。
    晉陽本是戶部六大糧道之一,倉儲有餘,但運力不足。
    現在雪封山路,大批馬車無法前進,靠人力步行運糧,不現實。
    而且就算有糧食,火從哪兒來?
    藍田這邊已經燒了兩年煤了,但除了藍田之外,其他地區還沒有徹底普及。
    現在的人們用的還是硬木炭,要麽燒柴。
    可如今柴貴如金,草木難得,難道百姓都靠燒祖宗牌位來取暖燒飯?
    “等回到藍田之後,得讓罐頭廠、棉花廠、羊毛廠和煤窯那邊都開動起來。”
    除此之外,鹽也得帶上許多。
    專業的融雪劑他不會做,而且現做也來不及了。
    隻能用老辦法,用鹽和沙土來化雪。
    不求道路暢通,隻求主路能讓糧車通行。
    “還有感冒藥……青黴素和青蒿素。”
    李北玄想到這些東西,忍不住有些苦笑。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他剛把這些東西給鼓搗出來,就到了它發揮用武之地的時候了。
    雖說如今天寒地凍,發生疫病的可能性並不大。
    但這次受災的地方太多,人也多。
    一切隱患都要扼殺在搖籃之中,所以藥物必須要帶上,而且要盡可能多帶。
    而除了藥物之外,車輪上的防滑鏈、燃煤爐子,淨水裝置……
    這些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都得全部帶上。
    不怕準備的太多,就怕準備的不夠。
    短短一刻鍾時間,李北玄已經把該調動的物資,能用到的東西列了一個清單。
    而很快,方才那名去通報的校尉,已經原路折返回來。
    手裏捧著一件厚厚的貂皮襖,披在李北玄身後:“陛下有令,宣您快快進宮,莫要耽擱。”
    “知道了。”
    李北玄點了點頭,坐上轎輦,來到了宣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