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罪己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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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部?
    李北玄頓時愣住了。
    雖然他現在的身份,名義上還是禮部員外郎,但自從開始鼓搗實驗室之後,基本就沒再沾過禮部的邊兒了。
    吃了兩個月的空餉,連禮部的門兒都沒進去過。
    為啥禮部突然又叫他過去?
    “知道為什麽嗎?”
    李北玄站起來,擦擦手上的泥巴問道。
    而小吏搖搖頭,繼續低聲道:“屬下不清楚,隻知道是陳尚書大人點名叫您去的。”
    “……陳叔叔?”
    李北玄皺了皺眉,腦子裏快速過了一遍可能的應對方案。
    要他去幹嘛?
    他不是掛職在祠祭司下麵,平時隻用郎中協助整理祭祀禮儀、山川社稷名冊之類的活兒嗎?
    難道是過年祭祀需要有人寫祭文?
    這也用不著他出馬吧?
    把去年的改一改拿來用不就是了?
    還費這勁兒特意來藍田傳他?
    李北玄皺了皺眉,有點不太情願。
    但上班還是得有上班的態度,李北玄還挺中意這份工作的,所以李北玄也沒推辭,隻是點點頭道:“知道了,我這就去。”
    ……
    兩個時辰後。
    禮部衙門,東側廳堂。
    李北玄剛一進門,就看到他的頂頭上司,祠祭司的高侍郎,此時正帶著幾位主事、司員正在圍著一堆文稿議論。
    案幾上堆滿了舊禮製、祭儀圖、服章參考,整個屋子裏,都彌漫著一股紙張發黴的味道。
    “高大人,叫我來幹啥呀?”
    李北玄笑嗬嗬的走了過去。
    一邊拍著衣擺,一邊吊兒郎當地打招呼:“不會是山川祀典又漏了哪個地名,要讓我補文案吧?”
    李北玄原以為,高侍郎叫他來,又是給哪個邊遠神社寫碑文、修詞賦、潤典章這種打雜的活兒。
    反正這幾個月,他就是這麽水下來的。
    可還沒等高侍郎開口,李北玄的笑意就在下一刻,硬生生僵在了臉上。
    因為他看見,書案上最上麵一份紙張邊角泛黃的舊卷宗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始皇三十三年·罪己詔殘錄》
    而緊挨著那一頁,是抄寫得整整齊齊的數段文稿。
    其標題一眼掃過去,都是相似的內容。
    《帝王自責詔》、《太祖中興詔·錄》、《高宗悔過書》……
    李北玄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看錯,又往旁邊幾份案卷望去,結果愈發確定。
    這些主事、司員此刻討論得如火如荼,翻來覆去研究的,全是曆朝曆代帝王,親筆下達的罪己詔、自責詔、悔過章、內廷手劄之類的東西。
    見狀,李北玄心頭一緊。
    低聲問道:“……這是要編《帝王罪案全書》啊?咱們這部門也管這個?”
    結果高侍郎卻沒笑。
    隻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地說道:“不是編書,是編格式。”
    “格式?”
    李北玄眉頭皺得更深。
    “嗯。”
    高侍郎看著他,語氣多了一分認真:“是為陛下,擬一篇罪己詔的草稿格式。”
    這句話一出,李北玄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贏世民要寫罪己詔?
    開什麽玩笑?
    這是哪根神經搭錯了?
    贏世民是什麽人?
    那個能讓滿朝文武都說“人主當如是”的硬茬子、自古以來最不需要反思的皇帝,居然要自責認錯?還公開發詔?
    想到這裏,李北玄沉下了臉。
    眉頭微蹙,聲音也低了幾分:“發生了什麽事,需要陛下下罪己詔?”
    高侍郎歎了口氣,臉上也帶著明顯的憂色:“晉陽出了事。”
    “晉陽?”
    李北玄愣了一下。
    “對。”
    高侍郎點點頭:“北地連下大雪,一連一個多月都沒停,晉陽首當其衝,城內積雪三尺,十裏外封山斷路,周邊幾個郡縣也全被大雪圍困,饑寒交迫,已有餓殍之聞。”
    “朝廷派出去的賑災使,三日都沒能進得去城,今早才傳來折衝都尉的信,說晉陽糧倉已空,官倉被盜,凍死街頭者已數百人。”
    “這……是一場百年未有的大雪災。”
    李北玄沉默了。
    他當然知道晉陽在哪兒。
    那是贏世民起兵之地。
    準確來說,是他從軍閥割據的混亂局勢中,拔劍而起、攻下第一城的地方。
    也是贏世民最早的支持者所在。
    數萬將士,十餘郡民,都是從晉陽一路追隨他打下來的天下。
    那裏不是普通的城市,那是舊軍的故鄉,是忠誠的象征。
    所以這事,比起別的災區更棘手。
    “……所以你們要為陛下擬罪己詔?”
    “是。”
    高侍郎再度點頭:“天災雖不可抗,但自古以來,帝王臨政之時,凡逢荒歲疫年,皆有罪己之舉,以慰民心,示天意。陛下雖未下旨,但禮部需預備文書,隨時待命。”
    “從先秦至此,皆有其例。”
    看著高侍郎認真的樣子,沉默半晌,忽然冷笑了一下,語氣有些譏誚:“……是陛下讓你們寫的?”
    高侍郎輕輕搖頭,語氣很克製:“不是。陛下尚未表態。”
    “那你們這是自作主張?”
    “不是自作主張,是依法例行。”
    高侍郎緩緩說道,“李伯爺,你人在禮部,便該知道,詔者,非僅為政,也為禮。禮者,所以安人心、順天命。”
    “無論陛下最終發不發,這罪己詔,我們都必須準備。”
    說罷,高侍郎他了指案上那些鋪開的典章文錄:“朝廷可以遲一步賑災,但不能遲一步祭文。哪怕隻是走個形式,民間也會知道,天子知曉了他們的苦。”
    “……”
    李北玄盯著高侍郎看了幾秒,忽然搖了搖頭。
    冷淡地說了一句:“我不會寫的。”
    “……李伯爺?”高侍郎一愣。
    而李北玄卻沒理會,隻是淡淡道:“陛下也不會發,你們省省吧,別寫了。”
    聽見這話,廳中氣氛一下子靜了下來。
    幾位正在抄寫文案的主事都悄悄抬起頭來,看著他們這位掛名的員外郎。
    高侍郎卻沒生氣,隻是苦笑了一下:“你不寫,別人也會寫的。你不寫,格式也得定。你李北玄說了不算,我也說了不算。”
    “我們隻是把該準備的準備好,至於發不發,是陛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