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君子不問出處,英雄自有定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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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
    贏高治深吸一口氣,猛地一聲斷喝,頓時將楊問道嚇得猛地一個哆嗦。
    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擦!
    自己剛剛在誰麵前胡說八道?
    那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兒子!
    自己居然敢在晉王殿下麵前,滿嘴噴糞地嚼“玄武門血案”的舊事,嚼皇家天威之忌諱……他這是嫌命太長了,還是腦袋長多了?
    “屬下失言!屬下……一時情急,口不擇言,殿下恕罪!”
    楊聞道差點被自己嚇癱。
    腦袋砰砰地在地上磕,恨不得把天靈蓋砸開個窟窿。
    而贏高治一開始確實極為憤怒,麵如寒霜,目光鋒利得像要殺人。
    他雖然年輕,可在朝中長大,自小便知“玄武門”三字重如山,諱如雷,乃當今聖上一生之大秘,也是皇家上下絕口不提的舊案。
    那一役之後,太子暴斃、皇兄伏誅、先帝薨逝……皇位改易,社稷震蕩。
    可正因如此,這段往事於贏高治而言,不僅是家門舊痛,更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他是贏世民的親子,從骨子裏認同那一戰是“撥亂反正”、是“千秋之策”,是“舍一身罪孽、換天下太平”。
    可真有人把這事扯出來罵,哪怕不是罵他,也依舊像在他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尤其當那罵聲出現在他剛剛樹起仁德名聲、軍中士氣正濃的時候。
    他一度真想拔刀斬人。
    但就在怒意翻湧之際,他忽然沉了下來。
    思緒也一並轉得極快。
    他意識到,自己不能怒。
    不能像個小人一樣發作,更不能讓旁人覺得,他對這流言惶恐、忌諱、甚至動搖。
    相反,他要擺出一副風度寬厚、以德服人的模樣。
    “我爹是皇帝,是江山定主。我若連幾句流言蜚語都容不得,豈不讓人笑話?豈不正中旁人口實?”
    於是他強迫自己收回怒氣,嘴角壓住,換上一副冷靜的神情。
    朗聲開口道:“父皇文治武功,當世無匹,定內亂、平外敵,承天命而登位,何來觸怒天道之說?”
    “天命有時,人道有理。若真信口舌生風便能定是非,那天下豈不是由街頭巷議操持了?”
    贏高治語氣平和的說道。
    而聽完這番話,楊問道頓時如蒙大赦,連連磕頭附和。
    而贏高治一邊好脾氣的將楊問道攙扶起來,一邊繼續道:“這場大雪雖重,但究其本質,終是天災,與人何幹?”
    “君子不問出處,英雄自有定評,那謠言傳的再凶,難道能抹除父皇平定亂世,濟世安民之功?”
    此言一出,帳中氣氛頓時一變。
    原本緊張得幾乎凍結的空氣,隨著晉王這番沉穩而溫和的發言,悄然緩了下來。
    軍中士卒麵麵相覷,不少人目中閃過一絲異色。
    君子不問出處,英雄自有定評。
    這話,說得不光有氣度,更透著一股格局與大義。
    有幾分“非聖人而有聖德”的味道。
    更何況,贏高治方才分明是大可以震怒、動刑的。
    可他卻不光沒有翻臉,反而以理服人,以義折眾。
    將一場原可釀成禍端的口舌之禍,轉作了彰顯風度與仁德的機會。
    那一刻,不止楊問道驚出一身冷汗,就連帳邊佇立的幾名親兵、書記吏員,也都暗自點頭。
    “殿下當真是……氣量非凡。”
    而贏高治看到眾人信服的表情,微微一笑。
    他確實認同贏世民玄武門定策的大義,確實覺得那一戰換來盛世。
    但他也清楚,天下人並非人人都認這個賬。
    尤其是朝中清議之士、天下士林。
    談及此事時仍多有諱言、質疑,甚至稱其弑兄逼父,逆倫奪統。
    而他自己,他贏高治作為年幼、非長、無寵的晉王,想要有朝一日真正握權稱帝,未必會比父皇當年更名正言順。
    若那一日真來臨,他甚至也可能,走上與玄武門類似的道路。
    一場兵變,一道密詔,一次逼宮。
    而若真到了那時,今日這番話,便是替他自己提前打下的一針預防針。
    君子不問出處,這句是講給旁人聽的。
    “天命有時”,則是講給自己聽的。
    若父皇當年能名不正、言不順卻立了江山。
    那我將來若有機緣,又何必在意形式?
    贏高治眼中不動聲色,語調溫和。
    淡淡道:“當今天下,百姓該信眼前米糧柴火,不該信那些胡編亂造的閑言碎語。本王念你勤懇,便恕你一時情急口不擇言之罪,起來吧。以後此類話,不許再提。”
    “是、是!”
    楊問道連連道謝,又砰砰磕了幾個頭,這才頭暈目眩的站了起來。
    親自陪著士卒們卸車、搬糧,又唏哩呼嚕的喝了一大碗熱粥,才整整衣冠,走進界休署衙。
    彼時,贏高治和李北玄二人已在此下榻,正在堂中處理公務。
    楊聞道入內後,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才小心翼翼地站定。
    “殿下、伯爺。”
    楊問道的聲音裏,帶著剛剛回暖的熱氣。
    麵上,卻仍殘留幾分驚魂未定後的惶然,拱了拱手道:“適才多有失言,幸得殿下寬仁,小人……感激不盡。”
    說到這,他眼圈都紅了。
    像是又要激動地跪下,被李北玄揮手止住。
    “行了行了,別再磕了,你再磕下去我都替你腦袋疼。”
    李北玄靠在椅子上,拿指節輕輕敲著扶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這天寒地凍的,回頭磕壞了可沒藥給你治傷。”
    贏高治聞言,嘴角一抽。
    卻也沒說什麽,隻是淡淡點了點頭,示意楊聞道坐下。
    楊聞道戰戰兢兢落座後,又忍不住開口道:“殿下、伯爺……若還有小人能出力之處,還望明示!界休之事雖小,但軍民安危係於一線,小人雖無本事,卻也願鞠躬盡瘁。”
    李北玄聽著,倒是稍稍收了些玩笑之色。
    摸索著下巴想心思。
    流言,流言……
    怎麽這事兒就纏上他了?
    從京城出發之前,贏世民就提了一嘴,路上贏高治也念叨過一回。
    現在到了節休,這事兒更是傳的沸沸揚揚。
    難道贏世民把他扔到晉陽來,表麵上是讓他來賑災,實際上幹的還是老一套,讓他治輿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