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冰上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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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兄。”
他忽然抬眼望向李北玄,語氣罕見地帶著幾分急促,“晉陽一事,恐不能再緩了。”
李北玄點了點頭,目光沉靜如水:“等放完糧,盡快出發。”
話雖如此,他卻並未下令啟程。
而是靜靜看著營中士兵正在有條不紊地卸車、清點、登記。
風雪中,那些少年兵們早已麵色蒼白、腳步沉重。
卻無一人叫苦叫累,隻默默搬運、分發,將糧袋一一交到鎮吏與軍士手中。
這些人,也早已餓極了,凍透了。
可他們知道,那一袋袋沉甸甸的東西,是命。
不是他們的,是幾千個界休百姓的命。
李北玄忽然轉身,看向贏高治:“界休再休半日,明日一早,我們就動身。”
“明早?”
贏高治蹙眉,“按楊聞道所言,五日險路,晉陽也未必等得了,不如現在就出發……”
“不用,我們可以走旱河。”
李北玄搖頭說道。
“旱河?”
贏高治一怔。
“嗯。”
李北玄點點頭,對贏高治解釋道:“洛水支流有一道廢河,五年前被衝毀改道,如今天寒地凍,河道早已凍透,足以行馬。隻要清理冰上積雪,可強行通行。”
“我們走那條路,能快上兩日,但走旱河必要小心謹慎,所以今晚要好生休息。”
贏高治聽完,一時沒有說話。
隻是眉頭緊蹙,神情幾番變幻。
他當然知道,李北玄所言非虛。
旱河一線,確實能節省兩日腳程。
可也正因如此,那路才險。
凍土之下是碎石、淤泥,還有被衝毀的古橋、坍塌的水堤。
若是冰層承不住馬車重量,隻需一車糧翻入冰水,便會前功盡棄。
更何況人若落水,那就是死無全屍。
身為皇子、親王之位在身,他贏高治的命,可不止一車糧值錢。
而他這一路隨行,本也不過是領命而來。
做個樣子、立點功勞,若能順路“親撫百姓”,那是錦上添花。
可真要他把命搭進去?
未免太不劃算。
想到這裏,贏高治張口便要拒絕。
甚至已經在心裏推演好了退路。
畢竟,若是今夜就出發走官道,雖慢,卻穩妥。
頂多到時在晉陽城外組織賑濟、修書上奏也照樣能討得一句“心係百姓”。
但下一瞬,他的目光落在李北玄臉上,又落回營中那些軍士身上。
少年兵衣衫單薄,嘴唇凍得發紫,卻沒人停下卸車的動作。
他們臉上沒有怨氣,甚至沒有表情。
隻是機械地搬運、登記、發放。
因為他們也知道,那些糧袋不是給他們的,是給他們不曾謀麵的同胞的。
也是在這一刻,贏高治忽然意識到,機會到了。
他當然不是那些心懷蒼生的聖人,也不是會為幾百百姓掉淚的癡人。
但他很清楚,一場雪災之後,民心最易動搖。
而若能在這時帶兵冒險渡河、雪中送炭,將一整座斷糧重城救活……
那可就不隻是百姓感恩那麽簡單了。
那是口碑,是聲望,是“忠勇”、“仁德”的名聲,是朝臣議政時要三思的分量,是等他們回京後,父皇不得不看的奏折,是東宮那位素來看不起他的兄長,也必須要忌憚三分的籌碼。
是他日後和贏麗質較量的底牌。
想到這裏,贏高治眼中閃過一抹火光。
隨後看向李北玄,重重點頭道:“好,明日就走旱河,一定要盡快將物資送到晉陽百姓手中!”
贏高治話音一落,營中一陣沉寂。
緊接著,隻聽“撲通”一聲,楊聞道已然跪倒在雪地之中,
眼中淚光閃爍,雙手高高舉起,朝著贏高治磕了一個頭,大聲高呼:“殿下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突如其來的呼喊,叫周圍軍士紛紛停下手中動作,不由自主望了過來。
而寒風凜冽中,楊聞道的聲音格外清晰、激越。
如破雪穿雲,震在人心上。
贏高治心頭一震,耳邊仿佛回響起千軍萬馬的呼號。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自小到大,他習慣了被輕視、被壓一頭。
大哥是太子、妹妹是寵女,朝中權貴當他是小透明,民間更是口碑不顯。
連皇帝對他也不管不問,有事隻會想到二哥,想不到他。
可此刻,營中百餘軍士皆看向他。
那一雙雙目光裏,竟有幾分敬意,有幾分信賴。
這不是演戲,也不是朝堂上的假惺惺的稱讚。
是兵,是民,是活人,在盼望他,感激他,信他。
他心中一陣滾燙,仿佛冰雪盡消,熱血直衝胸口,連腳下凍得麻木的感覺也似乎不那麽強烈了。
這是民心。
真正的民心。
他知道自己此刻隻不過答應了一個險行、一次冒雪渡河,可在那些餓得頭暈眼花、凍得手腳龜裂的百姓眼中,這就是一線生機,就是救命的希望。
一種久違的自豪和滿足油然而生,贏高治幾乎有些自我感動了。
這才是他該站的位置!
這才是他應得的光輝!
贏高治嘴角抿了抿,掩住那絲幾乎要藏不住的愉悅。
隨後故作沉穩地擺了擺手,緩緩開口:“我乃皇子,身受國恩,理應為國為民,何足掛齒?”
聲音不大,卻字字分明,透著一股難得的莊重和從容。
他微微俯身,看了楊聞道一眼,語氣帶著幾分訓誡的溫和:“百姓供我衣食,待我如親,那我就當以百姓為親。雪災當前,此等凜冬之下,不思救民,難道還要坐等春來?”
“我所為,不過是分內之事。”
這一番話,說得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既有風骨,也有擔當。
營地之中,許多士兵都停下手中動作,偷偷望了他一眼,眼中隱隱有些不同的光亮。
而楊聞道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重重砰砰叩了幾個響頭。
鼻音含糊,幾近哭腔地喊道:“殿下真乃聖心仁德!有您在此,晉陽何愁不活、百姓何愁不安?!”
他一邊跪著一邊抹淚,情緒愈發激動:“那些流民口口聲聲說什麽玄武門血案,陛下弑兄弑父,觸怒天道,才讓這場雪災從洛北壓到晉陽……我呸!純他媽放屁!”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