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潞川鄉紳賑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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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贏高治越想,越覺得這事兒……
    還真有點譜。
    雖說手段不算光明磊落,但也不至於落人把柄。
    反倒稱得上一句精妙。
    既解決了麵子問題,又能實打實弄到糧。
    甚至在朝堂之上也能講得過去,
    畢竟他們又沒搶、沒逼、沒罰,隻是請富戶來吃了頓飯,席間稍加勸說,富戶們感於時勢,自願捐出餘糧罷了。
    如果再借幾個士紳之口,把此事稍加潤飾,傳出去,還能成為“晉王設宴勸民賑災、富戶感恩解囊”的一樁美談。
    名聲、實力、口碑,全都有了。
    哦。
    搞不好富戶們,還能落個潤腸通便的實質性好處……
    “你他娘的還真是個天才!”
    贏高治忍不住衝李北玄比了個大拇指。
    而李北玄毫不心虛的收下了這份讚揚,隨後搓了搓手,眼裏閃著興奮地光芒:“殿下,既然現在大方向已經確定了,那咱們再談談細節上的事兒吧。”
    “細節?什麽細節?”
    “門票啊!”
    李北玄一拍大腿,一本正經地說道,語氣裏卻藏著按捺不住的壞笑,“你可是晉王誒,請你吃頓飯起步價都五百兩,這會兒你設席宴請,他們難不成就想兩個肩膀扛個腦袋,就這麽空手來?那他們臉上掛得住嗎?掛不住!”
    “再說了,咱們這場飯局,不僅有晉王坐鎮,還有限量罐頭、特色菜品、百姓現身說法,還有德高望重的老儒主持義理講壇……”
    “就算明碼標價也不過分,是不是?”
    贏高治:“……”
    好像有點怪。
    但是又好像沒毛病。
    贏高治想了想,試探性的問到:“那……門票你想怎麽收?”
    “分層啊,”李北玄理直氣壯道,“普通入場,一人送一份罐頭。尊享入席,加送糖水黃桃和辣燉藕丁,至臻上賓,贈送限量版黃豆燉豬蹄,附贈晉王禦題書簽一枚……噢,書簽可以寫你題詞,‘不為蒼生計者,不足以為富’,夠體麵吧?”
    “夠、夠體麵……”
    半晌後,贏高治嘴角一抽。
    實在忍不住抬手扶了扶額,“就是本王總感覺,你這不像是勸賑,反倒是把本王當青樓頭牌整了……”
    “沒~有!”
    李北玄拉長了聲音,笑嘻嘻道:“我這是融合了公益精神與市場機製的新型賑災模式,參考了展銷會、主題演出、慈善晚宴的綜合形式,很先進的,你不懂就別亂說。”
    “……”
    贏高治已經徹底無語了。
    他雖然不大能聽得懂李北玄說的那些術語。但一知半解,意思大概還是能抓到的。
    從道理上能說得通,可行性也有,而且操作空間也挺大,是個值得一試的法子。
    隻是這人一本正經地說胡話的樣子,未免也太理直氣壯了。
    “不過李兄,你那晉王禦題書簽,也太扯了吧……”
    贏高治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吐槽。
    “怎麽就扯了?”李北玄笑得一臉狡黠,“殿下你想想,那些富戶最喜歡的是什麽?不就是一個字!牌麵!”
    “這年頭,誰家富戶的書房裏,沒有幾件有來曆的擺設?什麽名士題扇,老儒題聯,進士題匾,連個快要斷氣的詩人都有人求他題字,說是‘遺墨可傳’。”
    “你是晉王!你寫的書簽,那是皇家血脈的墨跡!”
    “我敢打包票,隻要你題了,那些富戶回去都得給它裝裱起來掛牆上!”
    贏高治聽得眼角直抽抽。
    雖然知道李北玄說的很對,但就是感覺哪裏還是有點別扭。
    想了一下後,忍不住抱著最後一絲掙紮反問:“那……那他們還是不捐呢?”
    李北玄聞言,頓時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不捐糧?那咱們就啟動第二階段策略。”
    “……聽著怎麽像是打仗。”
    贏高治狐疑地皺眉。
    “那當然!”李北玄信心滿滿地擺出一副指揮若定的姿態,“兵者,詭道也,賑災亦然。”
    “你聽我說,第一階段,名義請客、麵子攻勢,我們主打一個和氣生財。你出麵,他們下場,情緒一調動,該掏的掏,不該掏的也跟著掏點兒。可萬一真有人油鹽不進呢?”
    “那就第二階段,精準狙擊!”
    “怎麽個狙法?”贏高治下意識接了一句。
    “簡單啊。”
    李北玄手一攤,“我們就記錄每個人的捐獻情況,然後呢,宴後請書吏、筆手寫個小冊子,叫《潞川鄉紳賑災錄》,載明某人捐幾石米、幾缸糧、幾吊錢,某人無餘糧,口頭支持,某人事先承諾,事後推脫……”
    “到時候一印十份,送進州府、鄉約、學宮、衙門、甚至書肆茶樓……”
    “你信不信,十天之內,全城都知道誰仗義、誰摳門,誰慷慨、誰涼薄。”
    “要是再死皮賴臉的不願意掏,我還有招,像什麽單獨點名啊,上門慰問啊……他不想給糧食,可以啊,那就等著社死吧。”
    李北玄嗬嗬一笑,帶著幾分得意。
    而贏高治抿了抿嘴,一時間居然有了幾分悔意。
    早知道……
    不該讓李北玄辦的。
    李北玄這一套,不能說不妙。
    甚至可以說,妙得過分了。
    不動刀兵、不用刑威,不強征、不抄家,甚至連“征購”這種假借公權力名義的半逼迫手段都沒動用一分。
    靠的隻是人情、情緒、氛圍、道義,再輔之以一點點操控、一點點宣傳,一點點風聲。
    糧,就這麽出來了。
    這看起來光明磊落,合乎法度。
    聽起來也近乎無懈可擊。
    士紳們願捐,百姓得救,朝廷賑災的臉麵也掛得住。
    可贏高治清楚,這種做法雖合“規”,但絕不合“勢”。
    尤其是那什麽《潞川鄉紳賑災錄》。
    一旦這東西流傳開來,別說是潞川本地了,整個晉地士紳階層,誰不噤若寒蟬?
    他們最在乎的,不就是名?
    他們可以不怕欽差,不怕吏員,甚至可以頂著州府官員的施壓不出一文錢,可唯獨不能被點名。
    不能被說成富而不仁。
    不能在子孫麵前落下摳門冷血的罵名。
    不能讓族學裏的蒙童私塾,拿他們舉例當反麵教材。
    這就是李北玄這招最狠的地方。
    它不在乎你有沒有糧,也不在乎你捐得多不多,它隻在乎一個事。
    你有沒有“跟上大勢”。
    而這個“大勢”,是李北玄自己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