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 李北玄這人怎麽這麽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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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贏高治越想,心頭越冷。
    他們兩個,說到底不過是臨時組隊。
    一個是奉命賑災的晉王皇子,一個是奉旨出京的欽差輔臣。
    在這場看似協同、實則各懷心思的合作中,他們並非真正意義上的一夥人。
    他們或許可以共用一張桌子,但未必能共擔一副後果。
    李北玄的手段,確實能在潞川奏效。
    但贏高治卻很清楚,這種高效率換來的背後,是對士紳階層的整體不信任。
    是一次赤裸裸的預警性打擊。
    短期看,是富戶乖乖交糧。
    可從長期看,卻會造成地方士紳階層對朝廷的不安,對欽差的不信,對體製規則的潛在警惕。
    畢竟,今天你能靠名錄逼我捐米,明天是不是也能靠善惡榜逼我讓田?
    後天是不是也能請幾個百姓代表、幾張嘴,一通抹黑,說我殘忍苛刻,把我祖宗基業全毀了?
    士紳的本質,是本地根基,是社會穩定的壓艙石。
    他們依靠的是祖法與禮製,是一整套你來我往、彼此維持的灰色默契。
    贏高治身為皇子,心裏比誰都清楚。
    朝廷和士紳階層之間,從來都是相互倚重的共生關係,而不是上下約束的統屬關係。
    若要強行打破,就必須有萬全之勢、不可逆的大義。
    要不然,就是自取其禍。
    此刻潞川之困雖急,但終究隻是地方小疫,非關國本。
    而此時,若用李北玄這般釘死臉麵的法子,雖然眼下有效,可一旦傳出去,勢必引得士林嘩然。
    朝廷未來在地方的施政空間,也必因這場風波而縮緊三分。
    更何況……李北玄是欽差,是贏麗質的人。
    他可以隻出主意不管後果,但贏高治不行。
    畢竟麵是他露的,此行賑務名義上,也是他全權主導的。
    日後所帶來的影響,也要他來承擔和負責。
    但別說他一個皇子,就連他爹贏世民,也不一定能承擔得了這麽做的後果。
    但要是不這麽幹,那就又繞回最開始的問題了。
    吃啥?
    想到這裏,贏高治忽然有點頭疼,忍不住惱怒的瞪了李北玄一眼。
    我草,李北玄這人怎麽這麽壞啊!
    這不是給他挖坑,還要讓他自己往下跳嗎?
    果然跟許延族那貨玩得好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李北玄比許延族還特麽壞!
    “李兄,你容本王想想。”
    良久後,贏高治語氣有些沉鬱的說道。
    而李北玄也懶得管他,隻是笑眯眯的說:“殿下,你可得記好了,咱們隻剩五天時間了,您要是拿不準主意,咱們可就得跑路了哈。”
    “……知道了。”
    贏高治又咬了咬牙,回到廂房。
    思慮良久,終於展開筆墨,提筆給贏世民寫了一封信。
    他們這一路雖然磨磨唧唧的走了小半個月,但那是因為隊伍冗長,還是一路賑過來的。
    而若是輕裝簡行,快馬加鞭,不出三天便能從晉地到京城打個來回。
    贏高治現在已經想明白了。
    這事兒他拿不定主意。
    隻能寫封信回去,問問他父皇的意見了。
    若是他父皇贏世民同意,那便照李北玄的法子辦。
    但若是父皇不允,那他們這一行賑災隊伍,也隻能在糧食沒吃完之前,趕緊安分老實地滾蛋了。
    信封寫好之後,贏高治在章尾按下晉王金印。
    又特地交代貼身親兵日夜兼程、不得遲誤,才將其交出去。
    送信的人走了。
    風雪未停,寒意更甚。
    贏高治坐在桌前,盯著燭火出神良久,才緩緩長出一口氣。
    隻覺得渾身發冷,甚至有種掉頭就跑的衝動。
    瑪德,這金,真不是那麽好鍍的。
    他甚至不敢去細想,他而今渴望的答案,究竟是“行”還是“不行”。
    若贏世民說行,那表麵看,是他贏高治贏了。
    不僅得了權柄,還可以順勢以王爵之名設局行事。
    大義在前,糧米在後。
    士紳低頭,百姓受賑。
    政聲流傳,實利入賬。
    但實際上卻代表著,他已經參與、甚至主導了一場用欽差之名、以晉王身份,向地方既得利益群體發起的壓迫性動員。
    日後,哪怕此行有萬般戰果,隻要一個越權逼捐的罪名掛在頭上,他也洗不幹淨。
    晉王府,會徹底失去士紳階層的支持。
    畢竟朝廷與士紳的關係,從來不是簡單的主從關係。
    它更像是繩索兩端的對手。
    一邊是權力,一邊是根基。
    彼此纏繞,互為倚重。
    勉強維持著某種溫吞的平衡。
    士紳依賴皇命合法化其特權,朝廷則仰賴士紳維係地方秩序、征賦供糧。
    這種脆弱的共生,一旦因為某一方動了真格,另一方便立刻警覺,乃至反噬。
    而李北玄的法子,雖然不至於立刻打破這種共生,但卻無異於在一幢本就破破爛爛的房子上,狠狠地再踹上一腳。
    請君赴宴,其實是逼君就範。
    笑臉迎人,實則畫地為牢。
    這不是單純的逼捐,而是一種立場上的轉變。
    因為一旦成功,意味著朝廷再一次證明了,它不需要通過地方法統和協商,就可以輕取地方資源。
    而且還能堂而皇之、美其名曰“勸善”、“和議”、“協力渡災”。
    這是對舊式政治平衡的一次顛覆。
    是對那種“皇權、士紳”老舊結構的動搖。
    而這種動搖,一旦讓士林感知,不管最終李北玄有沒有成功逼糧,他們都會記住,是晉王開了這個頭。
    而這,便是贏高治現在最害怕的地方。
    不是眼下的米夠不夠吃,不是富戶願不願來赴宴,而是數年之後、數十年之後,當史官執筆,當輿論成卷,這筆賬還會算在他頭上。
    他賭贏了,是“王命所至,士紳感化,政績可書”,留下千古美名。
    他賭輸了,便是“借王命而威脅士類,擾體製之本,啟民變之端”,留下千古罵名。
    可若贏世民說不行,那他的下場就很簡單了。
    要麽直接莽進晉陽,用命來換一個前程,要麽掉頭轉回,灰溜溜的回京城,從此以後繼續安安分分的當他的晉王,從此與大位徹底無緣。
    畢竟一個無能的,連賑災都賑不明白的皇子,想上位?
    那就隻能再次開啟玄武門劇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