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9章 滅門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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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院書房裏,檀香嫋嫋。
    紙窗外晨光斑駁。
    恍惚間,竟有幾分太平盛世的味道。
    可在場的崔氏族人沒有一人心安。
    此時,整個書房內坐得滿滿當當,連角落裏都臨時添了木椅。
    各房的長輩坐在前排,身後站著族中年輕一輩的管事、外放為官的家生。
    甚至連幾個原本在鄉學裏講經的老祭酒,也被人急急忙忙請來。
    衣冠都還沒整齊,臉上帶著未散的風塵。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書房正中的那張太師椅上。
    崔仲琛端坐其上,整個人看上去似乎比半月前老了十歲。
    五十多歲的人,鬢角原本隻是花白。
    可如今,卻幾乎是斑白。
    看得人膽戰心驚,許久沒人敢先開口。
    書房裏,一時隻有風拂過竹林的沙沙聲,和某個老者不自覺咳嗽的低低回音。
    半晌後。
    終於,還是坐在前排的三房長老咳了一聲,斟酌著問道:“族長,咱們這大清早叫這麽多人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這話,像是捅破了一層窗戶紙。
    周圍人也跟著低聲附和起來。
    “是啊,族長,有什麽話,您直說便是。”
    “若是家裏出了事,咱們也好商量。”
    “族長,是晉陽那邊……”
    書房一時嘈雜起來。
    而崔仲琛閉了閉眼。
    像是在極力按捺胸口那股壓抑的氣息。
    須臾,他睜開眼,聲音沙啞道:“晉陽的事兒,有結果了。”
    “……”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書房裏瞬間一靜。
    而崔仲琛掃了一眼四周,一字一頓道:“而我也不瞞你們。這次,我叫你們來,是因為崔家,已經因此,惹上了滅門之禍。”
    這一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眾人胸口,滿室皆驚。
    “族長,這話怎講?!”
    “滅門之禍?這……族長可是要慎言啊!”
    “咱們崔氏,世傳百年,五姓七望,哪怕朝廷也要賣幾分薄麵,怎會輕易……”
    “夠了!”
    崔仲琛沉聲一喝,書房裏再無人敢多言。
    他目光掃過一張張或震驚或不解的臉,胸口起伏,緩緩開口:“我崔仲琛,行事一輩子自認謹慎周全,可終究是老了,心生僥幸,犯下大錯。”
    “你們心裏清楚,晉陽之事,起初不過是鄭家暗中試探。”
    “鄭氏那邊派人來遊說,說朝中多有掣肘,地方勢力若能聯手,或可做成一番大事。”
    “我當時明知鄭家心思叵測,卻想著,咱們崔氏不插手,便可高高在上,坐收漁利。就算有旁支沾了手,也不過是一紙切割,外人何能真撕破臉?”
    他頓了頓,眼神陡然銳利起來:“所以,當初鄭家來人時,我沒有立刻斷然拒絕,更沒有上報朝廷。旁支有人蠢動,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他們去與虎謀皮。”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我崔仲琛的錯!”
    話到這裏,幾個年紀大的族老臉色陡變。
    頓時有人急聲打斷。
    “族長,慎言啊!您這是氣話,豈能真往自己身上攬?”
    “是啊族長,旁支行事,自有旁支自擔。您是族長,總不能一一管到每家每戶……”
    “住口!”
    崔仲琛再一次喝止,聲音裏帶著怒意。
    冷冷地掃視一圈,看著那些仍舊下意識想為他開脫的族老,忽地輕輕一笑:“多謝各位叔伯,現在還想著替我開脫、拍馬屁。”
    “但我崔仲琛行差踏錯,便是行差踏錯,絕不狡辯。”
    一句話落地,書房內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還試圖勸解幾句的族老,也都像被扼住了喉嚨,低下了頭,不敢再吭聲。
    崔仲琛則冷笑一聲,繼續道:“鄭氏在晉陽做了什麽,咱們都心裏有數。”
    “從年前開始,鄭氏便察覺到晉陽氣候異常,知道雪災之後人心浮動,朝廷的賑務,未必能壓得住。”
    “於是,他們便起了那股心思,借著這場雪災,挑起民心,掀起大事。”
    前排有人臉色一變,忍不住低聲:“大事……什麽大事?”
    崔仲琛目光如刀,淡淡道:“還能是什麽?造反。”
    “……”
    聽到這話,很多人的臉都白了。
    而崔仲琛則繼續道:“流言、流民、糧食、兵器……這些事,雖然都是鄭氏一手策劃。”
    “可我們崔氏,也逃不了幹係。”
    崔仲琛歎了口氣,疲憊的繼續道:“你們別覺得自己沒親自去晉陽,就可以事不關己。”
    “現在,朝廷那邊已經查出來了,清河陳家,晉陽知府劉繼恩,崔氏子崔光耀……”
    崔仲琛每說一句,眾人的臉便白上一度。
    他們原本和崔仲琛一樣,抱著僥幸的心思。
    覺得鄭氏要搞事,那就讓他們搞吧,成了咱們坐收漁利,敗了咱們隔岸觀火。
    何況,誰能想到鄭氏真有膽子謀逆?
    那可是滎陽鄭氏,世族之首,根根筋脈都連在朝堂裏,怎麽可能真去造反?
    可此刻,隨著崔仲琛的字字句句,他們的那點僥幸被徹底碾碎。
    因為事實就擺在眼前。
    鄭氏已經動手了。
    朝廷已經察覺了。
    而他們,哪怕隻是袖手旁觀,也已經被牽連其中。
    書房裏,有人忍不住伸手抓住椅子的扶手,指關節用力到發白。
    有人臉色慘淡,嘴唇抖了幾下,發不出聲。
    更有人猛地低下頭,死死咬住牙關。
    生怕一開口,便把那份驚恐暴露出來。
    而崔仲琛掃過那一張張蒼白的臉,心中苦澀得幾乎要笑出來。
    他們跟自己當初一樣,都是抱著僥幸。
    以為不參與,就能置身事外。
    以為大樹底下好乘涼,鄭氏若真翻船,還能趕緊劃清界限。
    以為士族的金字招牌,能護住一切。
    可他們忘了,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拿來祭旗的連坐。
    想到這裏,崔仲琛深吸一口氣。
    聲音又壓低了一分,緩緩道:“到如今,誰都別再做夢了。”
    “我不瞞你們,晉陽那邊,朝廷已經派人徹查。”
    “咱們崔氏,若不主動交代,若不主動戴罪立功,到時候,哪怕你我再如何辯解,朝廷也不會信。”
    “到那時,什麽百年清譽、什麽五姓七望,統統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