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當事人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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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裏,贏世民臉上露出了幾分罕見的期待之色。
    那神色不似君王對山河社稷的籌謀,而更像一個普通老人,忽然看見自己衰老的身子還能延壽,心裏悄悄生出一絲踏實。
    而一旁的贏高治,望著父皇那一抹期待,心頭也是一熱。
    他畢竟是贏世民的親子。
    哪怕平日裏君臣禮數嚴苛,可骨血相連的親情,始終在心底流淌。
    他當然不願意贏世民早逝。
    更何況,贏高治雖身為皇子,卻尚且年少,羽翼未豐。
    他清楚,父皇活得越久,便等於留給他積累聲望、布置人脈、穩固根基的時間越長。
    因此,那一刻,贏高治的笑容裏,沒有半分偽飾,是真心實意的喜悅。
    他看向李北玄,眼裏帶著幾分鄭重與感激,起身拱手道:“李兄,醫術高明過人,見微知著,父皇如今能精神康健,多半也是得你那番勸導之功。”
    “身為人子,高治本當跪謝,但此時此地……還望李兄受我一拜。”
    李北玄正要伸手去攔,卻見贏高治已深深一揖,語氣裏帶著真摯的敬意:“李兄,這一拜,不為政事,隻為私恩。高治謝過!”
    贏高治話音落下。
    殿中一時安靜。
    隻有案上爐中,香料微微燃裂的細微聲響。
    而贏世民見贏高治拜得真心,又見李北玄並未裝腔作勢地推拒,而是坦然受之,頓覺欣慰,神色也不覺柔和下來。
    眼底的笑意,也深了幾分。
    “好了,高治,你也是皇子,拜來拜去像什麽話?快坐。”
    贏世民笑著擺了擺手。
    而贏高治聞言,忙應聲落座。
    隨後,贏世民抬手取了案前溫著的酒杯,輕輕舉起。
    笑著說道:“你們兩個,一個是朕的兒子,一個是朕的心腹。能在殿上如此和氣,朕心裏高興。來,再飲一杯!”
    三人再度舉杯,酒液交錯。
    笑聲在殿中回蕩,連殿外風都帶上了幾分溫潤。
    待杯中酒幹,贏世民將杯放回幾案,伸手攏了攏衣袖。
    眉目間那份溫情緩緩收斂,換作幾分深意與凝重。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沉聲開口:“好了,該說的閑話,今日已說夠。朕這才喚你們回京,真正要問的,可不是這些。”
    “晉陽之事……”
    贏世民的語氣放得很慢,像是一字一句斟酌著,落在殿中回音清晰。
    “賑災、撫民、督耕,朕已知曉一二。可這其中的曲折,這其中的暗流,你們二人,親曆其事,比朕知道得更明白。”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卻更加凝重:“現在,朕要聽你們,毫無隱瞞地,細細道來。”
    殿中風聲屏息,檀香嫋嫋。
    贏高治與李北玄相互對視一眼,眼神中皆帶著幾分慎重。
    然後,李北玄微微頷首。
    整了整衣襟,向前一步,躬身而立。
    “臣遵旨。”
    李北玄拱了拱手。
    稍稍整理了思路,便開始娓娓道來。
    從年初接旨離京,過弘農,駐潞川,賑雪災,治流言……
    再到潞川如何對付士紳,如何用幾罐罐頭,一場夜談,逼的潞川士紳紛紛主動開倉放糧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不帶絲毫隱瞞。
    而聽到李北玄僅用一張榜,兩車罐頭,就從潞川士紳手裏摳出來一萬多石糧食之後,贏世民樂的直拍大腿,連連道:“人都說老狐狸老狐狸,人老成精,但現在看來,人和你這小狐狸,卻是比老狐狸還要精明啊!”
    “哈哈,陛下謬讚。”
    李北玄笑著拱了拱手,隨後繼續講了下去。
    而等說到晉陽時,他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凝重。
    從棲鳳嶺的慘案,講到晉陽慘狀,再講到晉陽知府劉繼恩的失蹤,再講他們通過一泡臭屎抓住了崔光耀,再順藤摸瓜發現了麻穀嶺上的十萬壯士,最後又是如何通過種種線索,順藤摸瓜找到崔家,再如何讓李烈調兵圍困崔家,逼崔仲琛出麵,最後問出鄭氏……
    李北玄很有幾分講故事的天賦。
    一字一句,仿佛把那一路的風雪與刀光,重新鋪展開來。
    就連親身經曆過一切的贏高治,都忍不住聽得入神。
    而贏世民聽著,更是沉浸其中。
    時而輕輕頷首,時而皺眉冷笑。
    幾次聽到關鍵處,甚至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眼底神采飛揚,仿佛真被帶入那腥風血雨、籌謀算計之中。
    ……
    足足一個時辰過去,李北玄才慢慢收了聲。
    等到李北玄說完最後一句話後,殿中鴉雀無聲。
    過了半晌,贏世民才終於回過神來。
    隨後“啪”地一拍案幾,臉上的表情似怒似笑,跟調色盤似的變了幾變,隨後終於重展笑顏,
    帶著感慨搖頭歎道:“果然……這一趟,叫你們去,是去對了。”
    他看向李北玄,眉宇間盡是讚許之色,緩緩道:“換做旁人,怕是要惹出更大的亂子來。就算房、杜、張那幾個老狐狸,去了……也未必能收拾得比你更幹淨利落。”
    贏高治聽到這句話,心頭猛地一熱。
    忍不住挺直了腰,眉宇間滿是得意。
    畢竟他也是賑災欽差之一。
    能在這等大事裏得讚許,自然與有榮焉。
    然而,李北玄聞言,卻沒接這份彩。
    隻是側了側頭,掃了贏世民一眼。
    隨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沉默片刻,李北玄忽然輕輕笑了一聲:“陛下,臣能問個問題麽?”
    贏世民挑了挑眉:“但問無妨。”
    而李北玄慢條斯理地抬起眼,目光透著幾分揣摩,語氣卻顯得格外隨意:“您能不能跟臣說句實話?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鄭家在晉陽搞事了?”
    話音剛落,殿中氣息微頓。
    贏高治下意識抬眼看父皇,臉上帶著一絲錯愕。
    而贏世民先是一怔,隨即看著李北玄那雙笑眯眯的眼,忽然樂了。
    笑聲低沉,帶著幾分揶揄,又帶著幾分縱容。
    贏世民慢慢放下杯子,神情中不帶半分惱意,隻有那份曆經風雨後的老成和從容。
    淡聲道:“你小子,有的時候真是讓朕吃驚……朕表現的很明顯嗎?你是怎麽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