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集諸奸於一身

字數:4503   加入書籤

A+A-


    聽完葛爾東讚的一番話,晉布連連點頭。
    神色,也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我明白了,大人。”
    “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
    “等局勢發展,等李北玄應對。隻要他真的碰上麻煩,我們吐蕃就趁火打劫……額不是,是雪中送炭!”
    葛爾東讚:“……對,你說的很對,但是你的漢話真的需要再練練了。”
    “是是是。”
    晉布尷尬的連連點頭。
    而葛爾東讚則將茶盞重新捧起,輕輕啜了一口,慢條斯理道:“雪中送炭,勝過錦上添花。”
    “尤其是像李北玄這樣的人,平日裏誰也不服,恩怨分明,記仇也記情。”
    “你若在他順風順水時上趕著湊熱鬧,他隻當你貪功。”
    “但你若在他落難時遞上一盞燈,說不定他會記你一輩子。”
    “而一旦這樣的人,記你一輩子,那你這一輩子,就不會白活。”
    葛爾東讚的一番話,說的意味深長。
    而晉布聽完,眼裏的敬意,已是止不住地翻湧。
    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葛爾東讚大人,遠不止是東讚派年輕一代的權臣代表。
    更是一個真正懂得取舍、明白權衡的謀主。
    換做別人,在李北玄落難之時,怕是早就被舊仇衝昏頭腦,起了痛打落水狗的心思。
    可他沒有。
    他不但沒亂,反而能在混亂中清醒地分析出局勢的走向,甚至謀劃未來數年吐蕃與武朝的關係走向。
    這樣的人……
    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是,我們靜觀其變。”
    晉布低聲說道。
    而此時,距離執失烈入獄,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天。
    朝廷表麵風平浪靜,刑部也沒有再對案件做出新的通報,仿佛一切都在照章辦理之中。
    但風暴的邊緣,已經悄然逼近。
    執失烈的確沒受什麽皮肉之苦,有李通古親自照應,再加上贏世民暗中授意,那些值守的獄卒不敢對他有任何怠慢。
    飯食酒水、衣被出入,都遠優於常理。
    但問題在於,這份體麵,僅僅存在於詔獄高牆之內。
    而牆外,整個長安,整個士林,正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輿論風暴。
    一開始,爭議的焦點還在案件本身。
    那位死去的貢生是如何服毒,為何身中劇毒,毒物來源如何,鋪子為何沒有登記這批貨物的來源與批號……
    可這些技術性的問題,很快就被更容易煽動的舊賬所替代。
    在某隻看不見的手操縱下,話題驟然從命案轉向了人。
    執失烈的身份,執失烈的履曆,執失烈的往昔屠城之舉。
    那些殘酷往事在有心之人的故意撥弄下,被重新翻出,被渲染,被傳播。
    當年西域戰爭,他帶兵平定龜茲、焉耆、於闐三國。
    破城之後下令屠戮,以震懾叛亂。
    僅是龜茲一地,便有三萬餘人死於兵鋒。
    事後雖被追責,但因其戰功卓著,朝廷最終裁定功過相抵。
    撤其封號,命其交出兵權,不得再任要職。
    那時,雖然有人不滿,卻也無力與聖意相爭,終歸不了了之。
    可如今再被舊事重提,風向卻變得截然不同。
    長安城內,士林怒聲沸騰。
    有禦史在街頭朗誦詩文,痛罵執失烈為“人屠”,有舉子在貢院張貼檄文,呼籲朝廷重新審理執失烈屠城一案。
    甚至有寒門士子,在洛陽書院投書上表。
    聯名三百餘人,直斥“人命關天,豈可赦於一紙恩旨?”
    “即便當年朝廷迫於軍功不敢追責,如今再掩蓋此案,豈不使萬民失望,使聖德蒙塵?”
    “殺人者死,理當如此!屠數萬者猶活於世,豈有此理!”
    最令人頭疼的是,這股風潮不僅限於書生文士。
    長安城中,有民眾自發聚集於皇城東門,焚香誦經,為西域冤魂超度。
    更有人在城南寺院牆上潑墨寫字。
    說此間葬有數萬亡魂,求一人抵命。
    起初,京兆府還試圖壓下這些情緒。
    但隨著煽動者日益活躍,輿情越發洶湧,一發不可收拾。
    而在這洶湧的浪潮中,那隻操縱風向的手,悄然將矛頭一轉。
    從執失烈,轉向了李北玄。
    “執失烈不過是李北玄的嶽父。”
    “李北玄庇佑屠夫脫罪,其罪尤甚!”
    “其人恃才傲物,屢越規矩,挾天子意誌行私恩,倘若今日不除,將來豈非跋扈權臣,亂政之源?”
    一時之間,民間傳言紛起,街頭巷尾流言四起。
    有講書先生在茶樓說書,添油加醋,說李北玄此人目中無人,連太常寺卿都曾被他當眾斥責。
    有文人故作雅調,撰《三日談李》。
    嘲諷李北玄一人身兼“外戚、權臣、才子、富翁”四重身份,正所謂“集諸奸於一身”。
    甚至連一些本與案件毫不相幹的過往小事,也被人翻出,重新編排。
    有人說他私挪高爐工銀,有人說他謀取西域商路利潤,有人說他刻意打壓文臣、扶持寒門。
    真假不辨,愈傳愈烈。
    然而此時。
    藍田縣外,水田交錯,溪流潺潺。
    這一日天氣極好,山光水色皆澄澈,雲朵在水麵一晃一晃地飄著,草坡上傳來蟲鳴鳥啼。
    而就在溪畔一處幽靜河灣。
    幾位大活人正蹲著,坐著,躺著,或抓魚,或喝酒,或在納涼。
    一竿、一簍、一壺酒,幾張蒲團,一撮幹牛肉……
    除了不太合禮製,幾近完美。
    李北玄端著酒盞,身後竹竿就支在兩塊石頭中間。
    線垂水中,風吹動蘆花,浮漂一抖一抖地顫著,正在慢悠悠的釣魚。
    而另一側。
    朱懷弼此時已脫靴赤腳,褲腿卷到膝蓋,正蹲在水邊打草蝦,嘴裏罵罵咧咧,眼裏卻全是興奮。
    “去年我去安西,跟著執失叔叔一起衝破敵陣,當時那波斯督軍穆護祿的腦袋瓜子,都是我一刀砍下來的!”
    朱懷弼滿眼興奮的說道:“後來那些文人提起這事,每個都說血腥,說不忍,可我覺得那才叫暢快!”
    “將士浴血百日,真刀真槍把命拚出來,好容易打破了敵陣,你告訴他們不許屠?那他娘的到底是打仗,還是請客吃飯?”
    “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