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從源頭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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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懷弼說得豪氣衝天。
    搓著手一甩,啪的一聲把一隻亂跳的蝦甩進水桶裏。
    隨後繼續道:“戰場是講理的地方嗎?”
    “當年打薛延陀,你們知不知道?就是他那一刀,從馬脖子上把那薛延陀親王斬成兩段!我雖然沒能看見……可太他娘的帥了!”
    說完還意猶未盡,扯著李北玄的袖子道:“你老丈人這人啊,有一說一,殺人是真的厲害!”
    旁邊的人,聞言也都笑了起來。
    尤其是五大善人他們,這些曾一起親曆當年安西之戰的人。
    紛紛點頭稱是,覺得執失烈是個真將軍、真漢子。
    而一提朱懷弼提起舊事,張子龍忍不住有些遺憾道:“若不是老安國公沒了爵位,這兩年西南鎮邊的活兒,不該是他接的麽?”
    熊戰也點頭道:“老張說得對!文人隻會嚼舌根,真讓他們上陣,屁都不敢放一個!”
    “怕不是一上去就嚇尿褲子了吧!”
    大家議論紛紛,調侃帶笑,氣氛十分輕鬆。
    可就在這時,張辟疆卻皺了皺眉。
    前兩天的百花園大戰,張辟疆被人把嘴角打破了一點皮。
    所以大家剛剛熱火朝天的開玩笑時,他並未怎麽搭話,隻是偶爾點點頭,表示讚同。
    但聽到“文人”二字時,張辟疆忍不住和房俊對視一眼。
    兩位文臣家族出身的公子,同時皺了皺眉。
    待到談話間歇。
    張辟疆忍不住開了口。
    衝李北玄道:“人和,你別嫌我潑冷水,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北玄一聽,頓時笑著轉過頭來:“這有什麽當講不當講的,大家都哥們兒,想說就說唄,有什麽好遲疑的?”
    聞言,張辟疆微微點了點頭。
    沉吟片刻後才道:“人和,剛剛老朱那句話說的沒錯,戰場不是講理的地方,成王敗寇,不可拘泥。”
    “可你我都知道,這天下終究是由文士掌筆。”
    “而如今風頭緊,你又身負實權,眼下雖未有陛下明旨,但我私下聽我爹說,吏部、門下、禦史台都已有人上書。”
    “這事若繼續鬧下去,陛下就算不想收拾你,可能也得被裹挾著動一動手了。”
    “你要不要想個法子,澄清一下?”
    聽見張辟疆這番話,幾位原本還笑得放肆的紈絝們,也都不約而同收了笑容。
    水邊忽然一陣寂靜,隻有風吹草動和水麵的漣漪。
    而李北玄也微微坐直了幾分,靠在小馬紮的靠背上,摸著下巴認真想了一下。
    人要一張臉,樹要一張皮。
    他雖然之前對贏麗質說,自己“橫眉冷對千夫指”,但這是相對而言的。
    民間的輿論評判,他並不在乎。
    畢竟李北玄這個活過兩次的人,早就明白了一個簡單卻殘酷的道理。
    真正鬧得最激烈的東西,在當時往往是最不公正的。
    而真正的公正,往往不是在鼓噪聲中誕生的。
    它隻會出現在情緒褪去、事過境遷之後。
    就像一場過後的大雨,才能讓地麵真正沉澱下泥沙,顯出清流。
    民意?
    憤怒?
    激憤的文人?
    道貌岸然的士林?
    這些他早在第一世就見得太多太多。
    有時候,所謂的正義之聲,本質上不過是某種操作的嫁衣。
    而所謂眾口鑠金,背後可能連金都沒有,隻是被人精心放置的幾粒沙。
    這種非議的本質,不是對錯問題,而是運作中的輿論手段。
    李北玄記得前世讀史時曾看過這樣一則例子。
    戰國時期的李悝,改革法製,頒行法經,被譽為法家的奠基者。
    可在他執政之時,卻是群臣側目,世族咬牙,甚至曾三次被圍攻罷黜,幾近喪命。
    那時的他,是殘法之徒、是滅禮之賊。
    可幾十年後,當齊國法製崩塌、田氏橫行,世人又紛紛懷念起李悝當年的雷霆手段,說他是有識之政、治世之才。
    再如漢代的晁錯,推行削藩主張,革除宗室特權。
    朝中言官幾乎一麵倒彈劾他為狂生。
    漢景帝在朝壓不住風向,終在民意裹挾下賜死晁錯,以息天下怨。
    可僅僅數年之後,吳楚七國果然反叛,朝廷再無晁錯那樣的幹臣,北軍疲於奔命。
    等戰亂平息後,朝中議論才漸漸回轉。
    更有人感歎:“若晁錯猶在,豈容此局?”
    由此看來,這世上有兩種話是最不能當真的。
    一種叫“天下皆曰可”。
    另一種,是“人人皆言惡”。
    這兩種話,往往是聰明人最先說出口,糊塗人最先信進去,瘋子最先踐行,清醒人最先被打死。
    所以哪怕眼下世人喧嘩、士林怒目、街頭巷議,罵聲滔天,他依然不動。
    不是不屑辯解,而是知道沒有意義。
    他若站出來辯,今天是辯執失烈。
    明天就有人罵他當年在晉陽如何權謀,後天又有人翻他在藍田推廣農學時的賬本。
    再下去,是他家人,是他妻子,是他母親,是他童年時寫錯的一個字、路上沒讓的一個人。
    所以李北玄一開始,李北玄並不打算開這個辯論的口子。
    但張辟疆有句話說得對。
    這事兒要是再鬧下去,恐怕贏世民不想收拾他們,也得被逼著收拾他們了。
    他還好說。
    但執失烈……怕不是要被來一個秋後算賬再算賬啊。
    “張兄說得對。”
    李北玄摸索著下巴:“不過澄清還是算了,這事兒是有人故意搞我,想要解決,得從源頭入手。”
    這話一出,眾人麵麵相覷。
    朱懷弼撓頭:“源頭?啥源頭?”
    而房俊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興衝衝道:“我知道了!”
    “你是說,那貢生梁卓對吧?要不,咱們幾個把他全家一鍋端了?”
    “這樣就沒人追著打你老丈人了!”
    一聽這話,李北玄的笑容頓時僵住。
    隨後,哢哢的轉過脖子,用一種“你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眼神看了房俊一眼。
    與此同時,心中不禁升起一個荒唐的疑問。
    三閣老之一的房玄齡,怎麽能生出這麽個玩意兒?
    八成是基因變異了。
    等過些年武朝科技大爆發,搞出基因鑒定的東西來之後,他非得把房俊拉過去驗一驗……
    “不是貢生。”
    半晌後,李北玄搖了搖頭,道:“是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