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7章 太子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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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影搖曳,酒氣愈發濃烈。
    像一團悶熱的火,把殿中空氣都燒得發燙。
    不知過了多久,榻上那人忽然翻了個身。
    酒盞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碎片濺了幾步遠。
    贏高明手指一鬆,整個人縮在錦被裏,肩膀一抖一抖的。
    起初隻是低低的悶聲,像壓在喉嚨口不肯出來的東西,可沒過多久,哽咽化成一聲聲壓抑不住的嗚咽,最後,徹底崩開。
    那不是矜持的飲泣,而是徹底崩潰的嚎啕。
    帶著壓抑了多年的委屈與無力,像野獸受了傷,卻找不到藏身之地,隻能在血泊裏哀鳴。
    “嗚……嗚……啊——”
    哭聲嘶啞,帶著酒意的混亂和一種極深的、失落到骨子裏的絕望。
    整個東宮,瞬間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
    死寂一片,連風聲都被壓沒了。
    殿中伺候的太監宮女們,一個個臉色慘白,屏住呼吸,連擦拭果酒的動作都僵住了。
    畢竟誰都知道,太子殿下最恨別人窺見他的軟弱。
    可如今,他哭得這樣撕心裂肺,下一瞬,是不是就要提劍殺人?
    那種可能性,不是沒有。
    想起之前被太子殺了的那些人,角落裏,一個年紀最小的小太監,手指抖得像篩糠,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憋得臉通紅,險些先哭出聲來。
    “噓——”
    身旁的老內監死死掐著他的手腕,低聲一喝,額角冷汗直流。
    就在所有人都緊繃到極點時,殿門外,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來。
    紗簾一掀,一抹纖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那是個極美的男人。
    不是尋常的粉飾柔媚,而是那種精致到挑不出瑕疵,卻偏偏帶著點少年氣的美。
    眉眼清潤,唇角似笑非笑,肌膚勝雪,腰身窈窕,步伐輕盈得像貓。
    隻是如今,這少年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未脫稚氣的寵姬。
    稱心,今年十七歲。
    年歲正是二次發育的關口,身量拔高了近一尺,手腕不再纖細到一折就斷,肩膀寬了,鎖骨更深,眉眼間褪去幾分稚氣,添了幾分淩厲。
    嗓音也變了,低沉得像撫過絲絨的弦,帶著細微的沙啞。
    這樣的變化,若是放在別人身上,早就意味著結局。
    因為太子喜少年之態,不喜鬢角生須。
    而慣例是,兩條路。
    要麽淨身,留住那份不老的柔媚。
    要麽,直接打發出東宮,賞些金銀,叫他從此消失。
    甚至,有些人連消失的機會都沒有,葬身暗渠,屍骨無存。
    可稱心,卻是個例外。
    贏高明沒有閹了他,沒有趕走他,更沒有殺他。
    反而把他留在身邊,越發親近,越發離不開。
    此時,稱心款款前來,走到贏高明身邊。
    少年身上帶著一股清淡的冷香,裹著夜色,一步一步,走到榻前。
    他低下身,指尖溫柔卻不失力道地捧住贏高明的臉,拂開那纏亂的青絲。
    燭火映照下,太子哭得一塌糊塗。
    眼尾猩紅,淚水和酒混在一塊,濕得狼狽。
    稱心看了他一眼,眼底浮起一抹幾乎不可察的心疼。
    但稱心卻沒有說話,隻俯身,把人從錦被裏一點點撈起來,抱在懷裏。
    而贏高明像被人觸了魂,猛地抬眼,眼裏全是淚,像個失了方向的孩子:“稱心……”
    下一瞬,贏高明一把拽住稱心的手腕,力道大得近乎瘋狂。
    啞著嗓子吼:“你說,父皇是不是要廢了我?!是不是——”
    他的指節因為用力,骨白得嚇人。
    渾身顫抖,酒氣和淚水交織,整個人亂成一團。
    而稱心不躲也不掙,隻俯下身,任由他攥著,低聲:“誰敢廢殿下?誰敢?”
    一句話,輕柔,卻帶著篤定。
    像是一根針,把贏高明心裏那團亂麻,暫時壓住了一角。
    贏高明聞言,胸膛劇烈起伏。
    半晌,忽然又哽咽一聲,整個人直接撲進稱心懷裏,死死抱住,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塊浮木,哭得更狠:“他們都要害我……父皇也不要我了……稱心,隻有你,還在……”
    稱心聞言,眼底也忍不住泛起一絲濕意。
    他張了張嘴,下意識就想要安慰贏高明。
    然而,就在稱心張開嘴,幾乎就要說出“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這種表忠心的話時,稱心卻頓住了。
    稱心陪伴贏高明的時間不短了。
    滿打滿算,已經三年有餘。
    此時的稱心,比任何人都明白。
    這種話在旁人聽來是忠心,在贏高明這種情緒極度不穩、疑心又重的狀態下,很可能被曲解成“你已經在為最壞的結果做準備”,甚至被認為是在暗示“你有可能會失勢”。
    那種後果,輕則被冷落,重則直接死無全屍。
    於是,稱心換了口氣,語氣裏帶上幾分惱怒,又有幾分理直氣壯:“殿下,你胡說什麽呢!你是太子!誰敢害你,誰都該死!”
    聽到這話,贏高明頓時愣住。
    雖然眼裏還閃著淚光,卻像是聽到久違的權威感,抽泣聲微微停了幾息。
    而稱心見狀,便立刻再道:“再者,自古立長為嫡,您可是儲君,是名正言順的天下繼承人,千秋萬代的冊書都有記載,陛下怎會不要您呢?”
    說完,稱心一臉誠懇的看著贏高明,想要強行把贏高明拉回“你是唯一合法繼承人”的認知裏,試圖用這種篤定去壓住他的驚惶。
    然而,贏高明此時,本就被酒意和失落衝得神誌半昏。
    聽到這話後,反而低低冷笑了一聲。
    那笑聲裏沒半分溫度,反而帶著一種陰寒的譏諷:“太子?嗬……我大伯也是太子,當年又如何?”
    “玄武門上,不還是被我父皇一箭射穿咽喉,倒在血裏?”
    “我這個太子,又能如何?”
    稱心聽到“玄武門”三字,麵色瞬間大變。
    幾乎要立刻跪下去捂住他的嘴。嗓音陡然低了幾度,帶著壓不住的急切:“殿下!此話萬萬不可再說!”
    可贏高明此刻的火氣已經上來了。
    聞言,猛地轉過頭,目光淩厲得像刀鋒,冷笑一聲道:“你不過是個伶人,還敢來教訓本宮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再者,本宮哪一點說錯了?哪裏說錯了?”
    “他贏世民,不就是個——唔!”
    贏高明最後一句話終於沒說出口,被稱心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