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8章 稱心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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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稱心的手掌死死捂在贏高明的唇上,整個人半跪在榻邊,俯身湊到他耳畔,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像是要埋進他發間去。
    “殿下,原諒奴冒昧……”
    稱心的氣息很輕,卻帶著一絲急促,“奴並非不讚同您……實話說,奴心裏,是明白您的意思的。可這裏是東宮,東宮雖名為太子的東宮,可真正的主人,是陛下。”
    “殿下,您再想想,這殿牆、這梁柱、這些伺候的人……全是陛下的人。這裏說的每一句話,不論對錯,都會被送到陛下耳裏。”
    稱心微微頓了頓,壓低聲音:“不管是對是錯,殿下您都不能說。”
    贏高明聞言,怔了一瞬,下意識地抬眼環顧四周。
    燭光下,那些侍立一旁的宮女太監,一個個低著頭,姿態恭謹得像雕塑。
    可不知為何,贏高治忽然覺得,那一張張垂下的麵孔、那一雙雙看似恭順的眼睛,都像蒙著陰影的毒蛇。
    冷靜、潛伏、無聲,卻死死地盯著他,等著他露出一個破綻。
    那種被窺視、被監禁、被緊緊束縛的感覺,像冰水一樣,從腳底直竄脊髓。
    涼意,從腳底一路攀到後頸。
    這種感覺,不是簡單的害怕,而是本能的戰栗。
    而人這種生物,在麵對威脅時,會啟動兩種最原始的反應。
    逃跑,或者反擊。
    逃跑源自恐懼。
    而反擊,往往是因為恐懼已經到了極致。
    那是一種古老的、刻在骨髓裏的進化殘留。
    當人被嚇到無路可退,怒火會反過來壓倒恐懼,驅使他去咬傷比你更強的掠食者。
    就像野獸被逼入死角時,不會再想著逃,而是炸毛、亮爪、撕咬。
    此刻,贏高明就是如此。
    那一瞬的寒意,化作洶湧上湧的怒意,熱得像要燒穿他的胸膛。
    於是贏高明下意識的抬手,一把推開稱心的手,整個人從榻上坐起,眼神猩紅如血。
    “既然是事實,為何不能說?!”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幾乎震得燭焰亂顫。
    下一瞬,他一腳踹在稱心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讓後者整個人被踹翻在地,膝蓋與地毯下的木板撞得悶響。
    “有本事——”
    贏高明像是壓抑不住,幾乎是咆哮著吼出每一個字,“——他來廢了我!他來殺了我!讓天下人都看看,他是怎樣一個冷酷無情、疑心如鬼、殺子如屠狗的——”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撕裂般的痛與恨,像是要把這些年積在胸中的鬱氣與怨毒,一口氣全噴出來。
    殿中眾人屏息的空氣,被這聲怒吼攪得粉碎。
    燭火在亂流中搖曳,映出贏高明猙獰而淩亂的臉。
    淚痕未幹,眼角通紅,發絲散亂,卻更像一頭被逼至絕境、準備拚死反撲的野獸。
    這種場麵,讓稱心也愣了半息。
    他伏在地上,肩膀因為疼痛微微抽搐,可眼底卻閃過一瞬的複雜情緒。
    既有驚懼,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太子,終於被逼瘋了。
    稱心哭了。
    哭的梨花帶雨。
    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哀哀的叫著“殿下”。
    而贏高明渾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大腦一瞬間都是空白的。
    像剛被人從水裏撈起,意識一陣陣發白。
    自己方才……說了什麽?
    如何會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話,當眾吼出來?
    此時的贏高明,竟像一個旁觀者那般。
    看著自己失控,連補救的念頭都遲了半步。
    而就在這空白的一瞬,殿門外忽地炸開一聲暴喝:“放肆——!”
    簾影一撩,一襲青袍跨進門來,劍眉怒立,目光如電。
    正是太子少傅張樸。
    今日他原本奉約入東宮,是為一樁公事。
    漢王一係近日招搖過甚,又與刑部若即若離,前些時還冒犯了禮製。
    他要來勸太子遠之。
    可誰料,才踏進月門,便聽到殿內那句“他來廢我、他來殺我”的逆耳之語,險些當場跪翻在地。
    張樸胸口劇烈起伏,臉色像被霜刮過,沉得發青。
    他雖是太子之師,當得起“諍臣”二字,可聽見這等犯顏之語,亦是驚懼非常。
    而恐懼過後,怒火倒先翻了上來。
    隻是和贏高明比起來,張樸憤怒之餘,還有理智尚存。
    他比誰都明白,此刻若當麵喝斥太子目無君父,那就不是“諍”,是“折”。
    而他也更清楚,東宮牆縫裏都長著耳朵。
    一旦傳出去“少傅與太子殿內爭執”,那他張樸就是教徒無方的活靶子,東宮更要貼上失德失教的簽。
    事情會立刻失控。
    於是,張樸的怒,生生拐了個彎,猛地栽到旁人身上。
    他一抬手,厲聲指向地上方才被踹翻的稱心,大罵道:“妖物!你這狐媚禍國之姿,敢在殿中煽惑人主?來人,拖下去,廷杖四十!杖斃!”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蹦出來的。
    殿角伺立的兩名內侍聞聲一顫,眼神互覷,不敢動。
    而稱心撐著地,肩臂還在隱隱發抖,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卻沒有哀求,隻是飛快抬眼看了太子一眼。
    下一息,稱心竟自己“撲通”一聲叩下。
    淒生道:“罪在奴!”
    “殿下方才醉話,是奴越矩在旁聒噪,言不遜,驚亂了殿下心神。殿下並無逆言之意,皆奴玩心小技,逾矩犯上。罪該萬死!”
    話音落地,殿中安靜得隻剩燭火劈啪。
    張樸冷笑,長袖一拂:“你確實該死!老夫早就勸過殿下,你這等人堪稱奸佞,留在身邊,遲早引出禍端,今日,老夫便要替太子殿下清理門戶!”
    說著又喝:“來人——”
    “住手!”
    張樸還未說完,贏高明卻忽地一聲厲喝。
    隨後一步上前,攔在稱心前方,盯住張樸,眼神還帶著未退的血絲:“師父若要責罰,衝本宮來。那話乃本宮一人所說,與稱心何幹?稱心……稱心無罪!”
    張樸:“……”
    傻逼啊,你贏高明真是個大傻逼!
    張樸一時血氣上頭,差點倒下。
    好在被手忙腳亂的宮人給攔住了。
    勉強站穩之後,張樸氣急之下,居然笑出了聲來,笑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而一旁的稱心見狀,猛地伏身抱住他小腿,連連叩頭:“殿下!切莫為奴擔責!奴身賤命賤,杖斃即是,勿汙殿下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