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地火明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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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書說到,那冰井司的督職周亮因大鬧開封府被關進永巷的牢中。
    倒是一個手中有糧心中不慌。賭定了那陸寅的忠勇,便坐定了牢中大魚大肉的等了陸寅的消息。
    卻不成想,倒是等來了大內的主司黃門公深夜到來。
    一句“爾已非我所屬,不必尊我主司。”說的那周亮心涼。
    此話亦非玩笑,今日殿上,有禦史劉榮者參奏冰井司“內侍督職事涉大逆”、“內官幹政”。隻這兩項就夠那主事冰井司督職的周亮死一個來回了。
    那周亮聽罷饒是個糊塗,這名字聽著生疏,怎的就得罪這禦史了?
    然,他卻不知,那禦史所言並不是單單為了置那他於死地。而且,他也沒那麽出名,周亮是誰?那禦史估計也不認識。殊不知,自家便是做了失火的城門中,那條無辜的魚。
    又聞聽黃門公道,這禦史又進言“乞,冰井司銷司改務,效祖製而正其法,或遣散,或出內侍省。重歸皇城司管轄……”
    這話且是聽得那周亮一個萬丈高樓一腳蹬空,揚子江心斷纜崩舟!
    心下驚叫一聲:完了!原來關節在此!
    本想著此事也就是自家鬧了也是鬧了,也不算什天大的罪過。大不了罰了俸祿了事。
    待平息,再與那皇城司做的一個計較,洗去宋家的冤屈來。
    怎又能料,此番別說自家,便是那眼前手眼通天的黃門公亦是一個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別說人,便是這冰井司也一同被人抄了後路!保住保不住,且也是一個另說。
    驚詫自家失算之餘,心下亦是一個奇怪,一個八品前程的禦史,怎是一個大膽!敢伸手與這大內?
    說起膽大倒是冤枉了這小小的禦史劉榮。一是鬧開封府不是一件小事。隻不過是那周亮托大,欺負了那開封府權知不在。
    二則,這周亮平時亦是驕橫慣了的,且小看了這禦史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咦?禦史很大麽?
    姑且說這禦史。別看隻是個八品的小官,這手中的權力也不大。但是,隻一個“風聞言事”就能致人於死地。
    沒事都能給你編排出來點事出來,比如誰誰誰又“扒灰”,那宋太祖又有不斬“言官”的祖訓,饒是讓這幫禦史有恃無恐。況且此番倒不是這禦史“無中生有”。人手裏還真有實事。況且,這開封府也是朝臣文官的顏麵。不拿這個說事那才叫一個奇怪。
    宋設監察禦史分察六部百司,掌管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上劄參表本是其職責所在。
    此人姓劉名榮字峻達,本是一個八品的前程,且也是個兩榜的進士出身,饒是一個才思敏捷,為人謹慎,且做得一手的好文詞。
    然,倒是一個命犯華蓋,自崇寧年作的禦史,這官運麽,且是一直是個穩定,在這禦史的任上積年,卻屢屢不得升遷。
    而每見同年升遷外放便心下怨了上憲不公,生不逢時。
    懷才不遇,便每每不悅,言出“才高不堪賤用,賤則失之”怨懟之語。這話倒是無人理他。亦是惹得自家的上憲,身邊的同事冷眼與他。於是乎,這劉榮且是一個鬱鬱而不得誌,整日廝混於那風月之所飲酒押妓,詩酒為樂。
    然卻酒後亂言,酒酣耳熱之時便是指點江山,針砭時弊,洋洋灑灑且作治國之策。卻也與那酒肆茶樓落得一個玩笑的諢名,喚做“平章先生”。
    這“平章”一詞意為評議辨別﹐引申為斷決處理。亦是個官職。
    “平章事”見於唐初,唐初,除三省長官,皇帝又指令其它官員參預朝政機密。其本官階品較低者,則用“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
    北宋亦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主政事”的名義頭銜。元豐改製後便不再置“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職。
    那禦史劉榮被酒肆茶樓之眾喚做“平章先生”,倒不是一句好話。便是寓意調侃這廝,官做得不大,卻操這當國的心。
    這樣的人很多,說話嘛,誰都會說。尤其是品評人。那叫一個分析透徹,一針見血,且邏輯嚴密。然,讓他做起事來倒是一個漏洞百出,狼犺的看不下眼去。
    能說之人倒是一抓一大把。但是,能做得實事的饒是一個鳳毛麟角。
    要不然也不會有漸甫先生“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的感歎。
    劉榮斯人,四字與他,謂之“眼高手低”。
    得此調侃之言,劉榮倒不為然,反以此為榮也。幹脆,自家手刻一閑章,有字“平章”。
    於是乎,倒是坐實了他這“平章先生”的“美名”。
    此番見這呂維“真龍案”卻覺看到了機會,飛黃騰達隻在此次一搏也。
    其實劉榮殿上彈劾的沒錯,亦是一個無可厚非。但是,這話也得分什麽時候說。
    這冰井司由務改司也是經曆幾朝,存在十幾年了,你做的禦史也是十年以上了。冰井司跋扈盡人皆知,那會不說,偏偏在這會皇城司做大,呂維甚得聖心之後說來,饒是個讓人側目且不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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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有看中了那呂維將這“真龍案”做的如此幹淨利落,飛黃騰達指日可待麽?且是將那“有意攀附”表現的如此的昭彰。是,大家都想攀了事而得一個升遷,但是你這廝做的著實的有點過分。
    此時的義憤填膺大義凜然的言之鑿鑿,多少心機在裏麵且是連藏也不願意藏了。
    而當年那冰井司由務改司也是先有得皇城司做大,權傾朝野,縱的外官夜宿寢宮,傷了宮人內侍所致。
    自毀江山的,且那“瑤華秘獄”之事。且做的讓人憤憤而不齒。
    此時,這禦史劉榮上參,其心機卻也是個司馬昭之心,然卻讓的殿上的眾臣工無可辯也。
    那禦史再抬出祖製便是再加實錘一下。若這官家若不允,便是一個大不孝也。
    此乃挾善惡請!按現在的話說,那叫道德綁架!
    所幸者,此彈劾非出自禦史台,隻是禦史劉榮個人為之。
    如是那禦史台上奏了,那可是要廷辯的。
    更何況“真龍案”事涉官家地位,且騙取官家親書“令宋粲班師”的手詔。此番,已然失了皇帝的信任。此時那呂維不屑著力,便是有那投機者自會跟隨。
    所以,這冰井司便是失去了依仗,由“司”改“務”已然是一個定局,且不可逆。
    畢竟有人給了你機會踩肩膀,若不踩,便是白白浪費了別人的犧牲,不踩了,又怎能得一個官運亨通?
    若那冰井司“司改務”重歸皇城司轄下,便和內庭司務全無瓜葛,也與這黃門公再無隸屬關係,倒是想說話,也得給皇城司說。如若如此,他這個內廷的主司便隻落得個泥塑的菩薩塗了金妝,光鮮無比的傀儡爾。
    如不其然,也不需那黃門公避了耳目,深夜到此。
    見眾人皆跪,驚恐不定,那黃門公踢了踢身下的李岩道:
    “許你再說。”
    那李岩驚恐,卻也不敢回答,隻得戰戰道:
    “小的自幼在那鄉間,每遇惡犬當道,恐其撕咬便欲逃遁,卻每每傷於那利齒之下。遂取石塊擊其痛處,其必遠遁。而手持棍棒……則,則惡犬不敢近身也。”
    黃門公聽了這結結巴巴的話來,頓時一個惱怒,便一腳跺了去,叫道:
    “爾斷爺殺不得你麽?!”
    此話一出,便嚇的那李岩掩氣收聲,縮作一團戰戰不已。
    就在此時,卻見一內侍跑至黃門公身前,躬身小聲報:
    “主司,西華門外有人持冰井司押官腰牌,請見周督職。”
    此話雖是個輕聲,然,與這靜可聞針落之地,且是一個如同驚雷砸下。
    卻沒等那黃門公反應,那牢籠中的周亮卻猛的跳起,如同見了救命稻草一樣,攀了牢籠歡喜道:
    “哈哈,造化來了,定是那陸寅!”
    看那周督職這麽歡實,卻嚇得黃門公一跳。心道:你這廝,回光返照了麽?
    見那周督職無狀,便頭也不回的與那報事的內侍道:
    “這人正在坐牢呢,沒空見他……”
    說罷,冷眼看那內侍,道:
    “沒給你們發棍兒麽?”
    那言外之意,便是“與我亂棍打了出去”!
    周亮聽罷,且是一個暴跳,撞了那牢籠,口中叫道:
    “門公且得見他一麵!”
    這話說的,讓那門公一怔,心道:我信了你個邪!我老人家想見誰就見誰,想不見誰,也能不見!想罷遂厲聲問道:
    “嘟!尤你這廝,為何見他?說來不死!”
    那周督職也是急了,且忘了尊卑,雙手撼了那牢門的欄杆道:
    “此乃地火明夷也!”倒是一句“地火明夷”,且是把那黃門公說迷糊了,口中含糊了道:
    “地火明夷?”
    這“地火明夷”乃《易經》六十四卦之一,倒是此時說來卻是一個前言不搭後語,讓人聽不大個明白。隨即又擰眉望那周亮,恍然道:
    “喝!小猴崽子!你還有心算卦?”
    驚詫後,那黃門公便是氣的一個擊腿而立,手指了牢籠中上躥下跳,得意忘形的周亮,口中厲聲叫道:
    “與咱家多出來!好生打了問!”
    一句話說出,那李岩令人上前開了牢籠,將那周亮扯出,按倒了,盤了手中的皮鞭,口中道了一聲:
    “督職得罪!”
    那周亮卻不理他,望那黃門公叫道:
    “門公!此人大才,本是宋粲親兵家奴,因未曾入冊不曾羈押……”
    那黃門公亦是不理這周亮的大叫,端了茶盞,聽那皮鞭打下,與那周亮哼嗨聲中,細細的品茶。
    然那周亮雖挨了打,口中卻依舊嘶喊了:
    “此人手段屬下在汝州便是得見,打死小的無妨,莫要誤了門公的大事去!”
    一句“大事”且是顛醒夢中人。本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從禦史的參奏,不僅僅是那黃門公對冰井司失去了控製,更重要的是皇城司再入禁內,這黃門公便成了一個擺設,供人擺布了去。
    話說這陸寅為何夜叩宮門?
    卻是為了夜湖輕舟中的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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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還需說那陸寅在舟船之上看罷察子的絲絹,見那張呈未曾卷入其中,便心下大喜,也不顧的仔細的辨析。
    但凡任何事,相信了便是真的,此話雖是有些唯心卻亦是事實也。
    那陸寅先前的一陣殫精竭慮,又加上今日一場風波。倒是個身心疲乏。
    這心一放下,那疲乏便是襲上心來,惹得一個心身俱疲。恍惚中,竟在那湖水晃輕舟的安逸之中昏昏睡去。
    夢裏恍惚,見那宋粲披發覆麵,以糠塞口,怒目圓睜,卻堪堪不得言。
    十指漆黑似焦炭,甲骨盡脫,望了自己瞠目出血,急急出嘔啞之聲。
    見此情景,那陸寅驚恐萬分,有心相救卻也手腳無力。
    卻在心焦之際,見那宋粲因口不能言而發狂,伸了殘骨手指奔他咽喉而來。
    那陸寅驚恐,便呼喊一聲猛然掙醒。
    回望夢境,竟渾身戰戰而不可停也。
    稍加閉目,卻又見那宋粲慘狀。
    心道:此乃甄洛死狀,毒咒也!披發覆麵,使其黃泉路上無人相識。以糠塞口,便是見了閻君有口莫辯!
    那陸寅想罷大驚也,手腳慌忙的抓了那小桌上的酒壇,想倒酒飲了壓一下驚,卻兩手戰戰而不得,隻得捧了酒壇強灌了幾口去。
    幾口花酒入喉,倒是讓那陸寅清醒許多。
    又慌忙拿絲絹出來,湊了燭光,掐了字細細看來。
    看罷心道:私造官服,蓋因無有官憑與那新衣局。
    依那察子絲絹上所言,那七品武職服色卻是那張呈穿了無疑。呂維斷不會穿此物。
    若按常理,新官上任必回府稟了主家,且那宋家大氣,定會擺了宴席請了賓朋與他誇官,如此,便也是宋家拜托他那同僚上憲,日後多多幫襯。
    這本就是大喜一樁,而宋邸親兵升遷也是尋常之事,且曆來如此也。
    斷不是現下形式如此詭秘,而不得示人。得判,張呈無官。
    而張呈至今尚未回府,且也不知去向。
    無憑之官,無常之理,無蹤之人……此乃“身入大密”也!
    那陸寅心思速轉,想罷,饒是心下大驚。
    心下戰戰,雙手抖抖,口中喃喃,叫了一聲道:“盟兄糊塗!”
    隻因這書中有雲:“事貴密焉,不密禍己”、“身入大密,大不祥也”。
    由此而斷,那張呈此時已身處“大密”。然“大密”者必大不祥也。
    然,此“大密”者為何?
    心下一問,那坊間“宋粲汝州與命婦有染,得女宋若”之汙言,此時又堪堪的撞入心懷。
    口中叫了一聲:
    “不爽!”
    遂又展了那絲絹找出“有宋邸公子與命婦媾和生野女”字句細細的看了一遍。
    看罷,饒是一身的冷汗。心下道:若從那《羅織經》所載,此乃“害敵於淫邪不恥也”。然,這句之上,且是“構敵於為亂,不赦也”!
    此乃鏈環,亦是一個相輔相成,斷不會單獨的用來。如此可斷,這“大密”必陷那宋家於“不赦”!
    想至此,那陸寅且是一個雙手戰戰,輕若無物的絲絹,此時卻如千鈞之重,且是一個抓握不住。
    心下便再也不敢耽擱,慌忙拉了湖中的荷葉將小舟靠了岸邊,登岸棄舟而去。
    一路隱了行蹤躲了那些個巡街看更,快步到得那西華門,手持冰井司押官的腰牌,夜叩宮門。
    這正是:
    人生浮華似雲煙,
    歲月自綿延。
    風多豪情風吹散,
    一任世情淡。
    不堪少年夢未踐,
    尤恨路路漫漫。
    歎曲直不由人算,
    無覓處舊夢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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