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繪圖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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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書說到,那陸寅夜叩西華門。
西華門內侍得了黃門公的令,便下了陸寅的腰刀,蒙了眼提人入宮。一路簇擁了押至宮禁永巷監舍。
陸寅到得永巷,見監舍內燈如白晝人數眾多,然卻隻有那周督職識得。便先叉手拜了督職周亮,道:
“見過督職。”還未起身,便急急緊上兩步,口中問:
“可見過我家主?”
周督職聽罷,且是一個跌手,懊惱的罵道:
“你這混人!拜我作甚,還不見過咱家主司!”
陸寅聽了這話,回頭見大廳內獨一人坐下,轉身叉手,躬身道:
“見過主司。”
黃門公也不怪他,緩聲道:
“倒是個實在人,不識我便不拜我。”
此話倒是有些道理,若是那懂得趨炎附勢之人便先看了尊卑,隻拜尊者而忽略了熟識。
如此便是可可讓人厭煩,明麵上的聰明伶俐,暗下裏卻是兩下都得罪了人。
若是隻先拜了熟識之人,卻有托人引薦之意,倒是免了自家的孟浪,彼此的尷尬。此為禮也。
然,不問其他,直言問其家主之事,此可謂一個“忠”字。
黃門公看罷,這心下著實的喜歡,便也不加怪罪,將那適才的愁容換做了柔順。
抬手道了聲:
“起來說話。”
見那黃門公抬手,便覺無怪罪之意,那督職周亮這才將那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且扶了那監舍的欄杆伸了頭,問了那陸寅道:
“與你的腰牌可曾用到?”
陸寅退身一步,站在周督職與那黃門公之間,自懷中拿出察子的絲絹,並那腰牌雙手捧了交予周督職,道:
“標下交令。”那督職卻是一個閉眼咧嘴,一副你要急死我的表情。卻不看那腰牌,口中急急了道:
“快說與我!”
陸寅躬了身道:
“已接了察子的呂府絲絹,請督職過目。”
說罷,便收了腰牌,將那絲絹送出。周督職見了那四卷且是一個興奮,不由分說,且是一把奪了那絲絹,卻也忘了還有黃門公這檔子事。轉身湊了那監舍外的風燈,掐了字急急的逐條看來,口中問道:
“怎判?”
那陸寅沉吟了一聲,整了一下思路,便叉手一禮,便取自取頭上的簪子蹲下,在地上點畫道:
“督職看來……”
周亮倒是不曉得這陸寅又作的什麽妖,便從察子絲絹中拔出了眼來,跟了蹲下,隔了牢籠看來。
見簪子在地上寫了一個“勾當”二字,又畫了一個圈,將兩字圈住,又畫了引線,寫了“丙寅日”。倒是個不解。剛想問來,便聽那陸寅道:
“且從丙寅日為始,皇城司勾公事於當晚間命府人私製七品武職服色。”
說罷,便與那“丙寅日”後添了“七品服色”。
又道:
“適逢上詔遍賞平夏之戰有功將士。宋邸設宴招待謝恩,有皇城司勾當公事呂維來賀,宋邸禮單可查。”隨之,又寫了“宋”字與那勾當相連,中間寫了一個“證”字。道:
“宋邸中且隻有親兵張呈有那皇城司背景,其父乃故皇城使張輿,於紹聖三年勳沒金明砦……”
且不抬頭,又寫了“張呈”二字,接了道:
“而後,張呈與後日走失……”且寫了個“隱”字於後。又寫了“戊三”二字,接道:
“然,按察子絲絹‘戊三’所述,判,張呈並非走失,而是去了呂府藏匿。又言:著七品服飾深夜密會勾當公事呂維。”
且又與那勾當與張呈之間,寫了一個“旨”字,接了道:
“並言有宣旨與張呈,而後聲音細小,幾不可辯。後張呈去向不明。可判此間必有密事,為‘事貴密焉’……”
陸寅且說且將那簪子在地上圈圈點點,隨之言語,一張關係圖便逐漸展於眾人麵前。見其上,人、事、言、據、判,隨之躍然於上。
這一番操作,且是吸引了李岩人等圍了看來,看罷便是瞠目結舌,一陣小聲驚呼。怎的?沒見過這樣弄的。別說宋代沒人這樣玩,就是現在,這玩意才有了一個名稱,叫做“思維導圖”。
這個玩意說不來個先進,倒是一一寫出而推之,能讓人思維清晰,不容易遺漏細節。
那李岩看罷,更是一個羨慕,倒是想看了那陸寅的臉,又想看了他手中所繪,又要聽了一個仔細,且是一個忙的不知所以,顧此失彼。
此番熱鬧亦是引得那黃門公也從那交椅上起身,躋身過來附身與眾人一起觀瞧。
那李岩倒是個機靈,見主司過來,便取了蠟燭舉了,與那黃門公照亮。
卻見那圖清晰羅列,涇渭分明,線條連貫,判言清晰冷靜。
原先混沌一般的事來情去,此時便條理如陳,來龍去脈躍然於目,且是一個有言有證,有判有斷的清清楚楚。
黃門公看罷心下讚道:果然好手段!難怪周亮這廝舍了命的要我來見他。
心下暗自欣賞了這才學,倒也不便露出敬佩之色。隻得以手指點了下屬眾人口中嘖嘖之聲,無聲責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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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唯唯若若的站在旁邊,皆低頭拭汗且不敢言語。
隻那李岩放了蠟燭,一路小跑取了紙筆,趴在地上將那陸寅勾線的人、事、言、據一通摹了下來。倒是一個好記性,手中那筆又點點刷刷的將那陸寅的判詞一一錄下。
督職周亮與那陸寅隻在事中而不覺,那陸寅繼續道:
“有,丁二報,且在張呈入府前幾日,有媒婆過府……”周亮聽了,且慌忙翻找了那察子絲絹,尋了道:
“有!‘聞其密談,有言汙宋家之語’……”
那陸寅發簪畫地,留“丁二汙宋”四字。口中問:
“督職且有聽聞,坊間傳‘宋粲與汝州誥命有私,生女宋若也’? ”
周亮聽話來,便思忖了道:
“確是有察子報來……”說罷,便望了那陸寅奇怪了道:
“此無稽之言……”
那意思,這街頭巷尾的拉閑篇兒你也信?陸寅且不聽周亮的斷言,且打斷了他道:
“兩下歸一,便是都與宋邸有關。”
聽至此,那黃門公插嘴道:
“怎知是汙那宋家之言語哉?”
陸寅聽罷一怔,且歎了氣,頭也不抬的回那黃門公道:
“愚乎哉?!”“”
說罷,便怒目與那門公,道:
“汝州為命婦者隻一人,乃我養母也……我等朝夕侍奉,若有私怎會不知?而我那養母春秋四十有三也!而將軍至汝州督窯不過數月而!十月懷胎?尊駕可曾對得上!”
那意思就是,你是不是傻?即便是宋粲一到那汝州便與那誥命夫人媾和,也得等那十月懷胎才能生出個娃!這宋粲汝州上任至欽差班師才幾個月。你這個性愚昧,什麽賬頭啊?有點生理常識好不好?
這話說的尖刻,亦不行禮回話,此乃不敬也。就差罵到那黃門公的臉上了。那黃門公倒是不惱,恍惚了摸了自家光禿禿的下巴道:
“哦,招也……言之有理……”
這話說出,眾人傻眼了。且是你看了我我看了你,俱心道:怎的?今天這黃毛大蟲改吃小白菜了嗎?喝!你看他這可愛裝的?還他媽的“言之有理”?這是唾麵自幹的節奏啊?
然,一時間眾人也摸不清楚內在的關節,倒也無人敢說話。倒是那周亮不耐煩了道:
“莫要理他,說來!”
安靜之中,那陸寅且用簪子勾畫了繼續道:
“此兩事皆與宋家有關,府內私造官服,乃無官憑而為之……”周亮聽到此處,且插嘴道:
“按製,勾當公事之職可授六品以下武職而不必請奏。又有先帝詔‘皇城使及遙郡刺史以上與子,有官者轉一資’,有何不可?”
聽了周亮所言,那陸寅且又點了那“勾當”二字,道:
“督職所言極是。那張呈按詔亦可憑其父蔭功便可上報吏部。且不勞那呂勾當如此費心。然,怪就怪哉這無憑授官。如此有違常理,蓋因‘不密禍己’之時‘斷臂求生’也。”
一句“不密禍己,斷臂求生”饒是讓那督職周亮,主司黃門公心下一怔。倒是佩服了這勾當呂維行事之縝密。
且在怔怔。卻見那陸寅扔了那簪子,將手一合,言道:
“綜上,判:此乃先於‘害敵淫邪於不恥’而後‘構敵為亂於不赦’。按此推知,宋家牢獄便是構陷羅織也。”說罷,便是雙膝跪地,望那周亮慘聲道:
“既是羅織,其亂必是彌天。望督職救我主家一命!”
是啊,若不是此事彌天,怎能思這“不密禍己“之時,行那“斷臂求生”之事,卻又何必費盡心機作這狗尿苔來?
周亮聽罷瞠目結舌,且望了那黃門公去。
然,那黃門公此時還停留在剛才的震撼之中,亦是一個不置可否,
這四目相對卻不見兩人出聲,且是唬得永巷眾人息聲調息,大氣都不敢出得。
那陸寅見兩人神色便膝行,隔了欄杆抱了那周亮的腿腳,泣道:
“若主家得以活命,小的願典身為奴,為犬為馬,唯督職馬首是瞻也!”
說罷,便望那監舍的牢籠撞頭不止。
那周督職見此亦是急了眼去,便舍了那陸寅,望那監外門公“撲通”一聲跪下,雙手撼那監牢欄杆,以額觸木,聲如啼血般喊道:
“主司!且看老奴也!”
黃門公看罷也是不忍,便生氣叫道:
“且窮喊個什麽?咱家且還管的這大內,定是容不得爾等委屈!”
周督職聽罷,便趕緊擦幹了眼淚,隔著牢籠用腳踢那陸寅道:
“你個混人!還不謝過主司去!”
那陸寅聽了周督職的話,剛剛想那黃門公跪下,卻聽得後堂一聲歎息,卻是一女子之聲。
眾人皆在驚詫之餘,卻見那黃門一個箭步到的那李岩麵前,劈手奪過那墨色未幹的摹圖判詞,著雙手托了急匆匆的到的後堂。
入得後堂,卻不敢言語,隻是托了那摹圖跪在屏風前。
屏風後卻無動靜,隻見得燭影搖風。一時間落針可聞,寂靜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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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卻聽得那大慶殿前得水運儀象樓鍾聲響了三下,時已是正寅。
黃門公無奈,卻不敢出聲,隻得等了。
隻因來人於那屏風之後不露麵,不置言,便是不想置身於此也。
不是不想管,著實的是一個沒辦法管。
畢竟官家因此事在朝堂盛怒,亦有叱責下來。若有反言如同下罪己詔也。
自有帝王以來隻有上天伐罪,降下災禍於民,以致生靈塗炭,才有得那帝君之罪己詔。承認了自家的過錯。
然,因人事下的罪己詔卻亙古罕有也。如那後世孝宗雖赦免了那蔡京、嶽武穆之罪,且也隻是個赦免,卻也不敢說出個昭雪來。隻因高宗趙構那句“蔡京、嶽飛不免”之言。
咦?嶽飛不是昭雪了嗎?宋孝宗不是還追複了嶽飛的官職,以禮厚葬,追諡忠武,封鄂王,改葬棲霞嶺,修墓立祠,供人千秋祭祀。人家兒子還入朝為官了呢?這還不是昭雪?
昭雪?想什麽呢?無論昭雪還是平反,那是要糾錯的!那是要清算冤屈的!那是要揪出害人之主凶的!不說將那秦檜等人拉出來鞭屍那麽解氣吧,但是“追廢”也是理所應當的。
咱們先看看冤死嶽飛的這幾個人。
秦檜,據我所知這廝是被高宗封了建康郡王,得了一個善終的。那郡王之尊宋孝宗並未追廢。
張俊,封郡王,後病故,高宗親臨其喪,追封循王。後來孝宗也沒追廢。
萬俟卨,任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權同宰相。死的時候七十五,諡號為“忠靖”。宋孝宗也是沒有追廢。
這算哪門子的昭雪?
就是平常百姓家,認錯也得說出個我錯哪了,我要怎麽改,要怎麽賠償損失,怎麽給人恢複名譽。然後認領了人家對自己的懲罰。挨打了要立正,板子下來了要站穩。這才叫認錯!
讓皇帝認錯?姥姥!想都不用想!是為“天子無錯也,雷霆雨露勻為天恩”。
如此,便是人間再無對錯,隻有利弊得失爾。
卻在那黃門公心內盤算之時,卻聽得屏風內環佩響動,又聞窸窣之聲。隨之則見燈球移動,屏風之後之人卻是個不言而別。
黃門公也不敢怠慢,趕緊托著那判詞摹圖躬身相送。
聞那屏風之人走遠,那詔獄之門咿呀之後轟然而閉,值此深夜卻震人發匱。
翌日,日上三竿。東京汴梁依舊是那燈紅酒綠,滿街的繁華。
然那宋邸卻門可羅雀,門前英招依舊昂首望天,那份傲視天下之態,現下似乎也變成了一腔的疑問。
而偌大個府中卻如同死物一般,沉沉聽不得一點聲響。滿地的舊書碎紙隨風而動。或隨風漫卷,隨風而去,或留戀於那門楣之上“敕造”二字之間,不肯離去。
主家深陷圇獄,女眷家奴人等均禁足於府中。
因那坊間有宋邸不潔之語相傳,而百姓深惡之。
於是乎那平日裏勢可塞街的人眾,如今卻避如瘟疫般躲了,生怕沾了些許的晦氣。
那平日熱鬧非凡的府前街道如今卻是一個冷冷清清。
大門之上貼了皇城司的大封,那善門前,踵門求醫之人已不見蹤影,隻剩下門前枝葉繁茂的杏樹之下,那“善診”的木牌還不曾來得及摘下,素木朱砂仿佛是染了血一般在深秋的風中搖曳不止,隱隱聽得風聲過耳,如泣如訴。
世態炎涼,人情淡泊莫過於此也。
有道是:
閑街小雨潤瓦青,
青苔石板少人徑。
秋風勤勤掃落葉,
門前燕雀不曉情。
十人千口傳前朝,
無關冷暖也無情。
英招本是無情物,
卻問秋風寒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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