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魂歸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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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且不說那眾內侍得了參軍旁越的軍令,跟了那常隨顧成一路嘻嘻哈哈的押了那馬軍都頭,前去尋那軍馬都頭的三族家小。
    那旁越卻看到馬廄內還在百思不得其解老醫官卻。便問道:
    “尤那醫官。”那醫官仿佛入定一般卻不理那旁越喚他,身邊的內侍小番卻是個不耐煩,便是一腳踢了過去道:
    “二爹叫你!”那醫官吃了一腳,這才趕緊向那旁越行禮道:
    “下官在。”那旁越卻也不怨他怠慢,壓了腰帶望下問了:
    “報上姓名?官居何職?”那醫官聽問,趕緊躬身,謹慎了回道:
    “回參軍,小的姓,姓費名準,乃武康軍八品巡官。奉差銀川砦,領巡查醫使。”
    那旁越看了這醫官謹慎的模樣,倒是個想笑,心道:合著是個老悶葫蘆啊!問一句說一句。不過又想來,醫者由此口風倒是個聰明人。
    然,看這醫官麵色煞白,呆呆傻傻的倒是讓人擔心。
    心下暗道:這老家夥莫不是被嚇壞了?如若不是怎有這心塞之相?
    想罷卻也不敢拿狠話壓他,便回頭對手下的小番道:
    “小心伺候了費醫官,隨咱家進城。”
    那小番“哦”一聲,收了刀便要去提那老醫官,便輕聲道:
    “莫要打他。”
    那小番卻是個呲牙咧嘴,笑了道:
    “看二爹說話!怎的會打他?”
    說罷且是個擼胳膊挽袖的一把將那醫官拽起。
    於是乎,便是被那旁越照定了屁股就是一腳,喝到:
    “聽不懂人話麽?!”
    那小番挨了一腳,卻嘻嘻哈哈的跳了躲開,揉了屁股望那旁越。
    老醫官費準吃了那那小番的一唬,這才緩過神來。
    此時才發現那宋粲已被人抬去,便是恍惚了一下。趕緊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起身,望那小番躬身施禮道:
    “不勞小哥!”
    說這老醫官昏聵麽?
    倒也不是。且是被那宋粲的脈象給嚇住了,然,驚恐過後,又是一個百思不得其解。
    若按那脈象來看,這宋家公子已然是個死人了!
    初見那宋粲之時,卻是已經虛拳半握,眼如混珠,口舌皆幹。任那個醫生來,基本也是個回天乏術。
    雖經那燃酒推拿,倒也不能有如此奇效也。彼時,這燃酒推拿之法,也隻是個死馬當作活馬醫。
    適才問了脈象倒是著實嚇了那醫官一跳也。
    然,亦是亡故之人應是心脈俱失,適才問脈卻不是自家本意,卻是醫者習慣使然。
    倒是那脈象卻是“舉之有餘,按之不足” 。
    且是應了個邪襲肌腠,衛陽起抗的風寒之狀。這無氣息而有脈象倒是行醫多年的醫官未曾遇到過。
    這脈象饒是一個奇怪,便是渾渾噩噩的左右思忖著,跟著那小番身後行走。
    且在走路,卻冷不丁的被人抓了腳去!
    那醫官本就心有餘悸,饒是被嚇得大叫一聲。
    低頭看來,卻見是那癱倒在地的謝延亭將他腳麵給抓住。見那謝延亭兩眼含淚,麵帶楚楚,有乞命之態,口中哀求道:
    “先生救我!”
    那費醫官驚魂初定,卻想與他說話,便被那小番回頭一聲喝了:
    “走了!”
    且是被那小番劈手拎了衣領,一把拽過扔到車上。
    見那謝延亭望那車上費準叩頭不止,卻也是漸行漸遠。
    費準望了那雪中叩頭不止的謝延亭,倒是個無奈。心道:早知如今何必當初,若不是當初那孫佚提醒,你早就命喪黃泉死於我這庸醫之手也。螻蟻禽獸尚且知曉感恩,饒是你卻作惡,人已救你一遭你卻害他如此,便是醫者仁心,亦遭不住如此這般也。
    卻又想起那孫佚卻是那醫聖正平之後。如今卻是這般的境地,心下卻又唏噓不已。
    說那宋粲,饒是耐不住那寒窟的苦冷,雖是剛才有熱氣自外而來,卻隻是一刹而已。
    卻又是寒冷襲來,更甚,那惡寒,其實要將那心脈一同凍僵一般。
    然,自家的手腳身體卻是個不聽使喚,隻得僵直了苦挨。
    卻不知苦挨過了幾何,那宋粲幾經掙紮,這手腳倒是能動了一些。於是乎,心下又是一個狂喜。又試了幾下,倒是個輕快。心道:又得了自在也!
    然,這手腳得了自在卻也不是好事。怎的,倒是自家這身體仿佛要飄了起來一般。
    那宋粲心下一驚,怎的?我還會飛了麽?盡管不聽使喚,然卻終是脫了那寒窟。
    身飛半空,睜眼,便是一片的祥雲在側,飄飄渺渺的,讓人心下不踏實。
    低頭看去,眼前卻又見那天爐青煙繚繞,一絲九曜穿雲遍灑金粉於那天爐之上。
    宋粲見罷,便是欣喜。心道:倒是有生之年能再見這天爐也。
    想罷,便望向那天爐而去。倒是控製不住,一頭紮下,重重的摔在天爐一側。
    且是摔的那宋粲一個連滾帶爬。啊啊叫了滾了一路方才停下。
    且顧不得呼疼,便是看了渾身上下,倒是個無傷,又覺無疼痛之處,心下饒是個奇怪。
    且望了天,又摸了自的身體。驚奇了自語道:
    “那麽高……”
    是啊,那麽高怎麽不摔死你!
    倒是不容他奇怪,看了四周且是個熟悉。
    又見那刻有自家姓名的石碑,藏於那枯樹下的荒草之內,那字跡且如同新刻的一般,饒是個殷紅如血。
    倒是那爐側的水運儀象、水鍾之上有些斑駁,箭刻所指朱砂赤字亦是風吹日曬的殘缺不全。
    看罷,心下倒是埋怨了那重陽等人疏懶。倒是怎的一個無良,眼睜睜的看了之山先生的心血,在此野草荒陌剝落凋零也!
    心下想罷,便想找來朱砂尋了筆,將那些個剝落重新描繪一遍方可稱心。
    想罷,便四下找尋,卻是個寂靜如野,不見得有人在那周遭。
    於是乎,心下又是一個悵然若失,且用手撫摸那水鍾。
    手指觸上,卻聽得一聲響動咂咂。見那樞輪杠杆縱了那卡子,輪齒齧合,喳喳自動。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饒是讓那宋粲心下一驚。
    還未多想,便見霞光一閃自手指之處蕩漾開來。
    那青白二銅剝落之處隨那霞光閃過,逐漸完好如初。
    這般如夢如幻的情景,且是嚇了宋粲一跳。趕緊的收回手去,驚慌的看那那樞機自動。心中雖是道奇,亦也是個滿眼的欣喜。
    隻見那樞輪猶自轉動,鐵齒波動那銅鍾響亮,報刻司辰。
    恍惚間,那宋粲便在那鍾側盤腿坐了,聽得那鍾鳴悠揚。
    熏風吹過,撩動發髻,纏繞了鬢上耳畔。且是將那汝州之野獨有的蒿草香氣送入口鼻之中,那通心達肺的,饒是讓人心曠神怡。
    坐在天爐之側,望那遠處如同八卦城一般的窯場。見那青煙自那窯、火二坊冉冉而出,且是一個嫋嫋婷婷。
    閉目,耳畔又聞那籌算大廳人聲鼎沸,鐵線穿籃,籌碼交錯之聲。
    且是想過去與那故人親近一番,卻身覺乏力坐了懶懶的不想動。
    然,心下卻道:此時,若是有些酒水解乏,便是極好的。
    想罷,心下卻又埋怨了自家的校尉宋博元,且不知這廝卻在何處作妖耍滑的不肯見他。
    見了他,便隻有一事可做,且要把他那胡桃仁大小的良心,從狗嘴裏給搶回來!
    心下正在怨,卻隱約有覺身後有人肅立。
    便是驚喜了心道:饒是這惡人還有些個良心,倒是沒將我這小家主忘了一個幹淨。
    想罷便是一個欣然回頭。
    然卻不見那校尉,倒是又見死人臉模樣的巡城鬼吏。
    此時,倒是不怕他這惡鬼,心下隻顧的一個悵然若失。
    便是心下鬱悶的埋怨道:你這廝,世間放著惡鬼萬千你不去抓,卻獨獨纏了我來?莫不是那陰司真真的無事可做?你家閻王不點卯的麽?
    心下如此想來,卻也不敢如此說來。隻得陪了笑臉,故作驚奇的問他:
    “咦?你又回來作甚?”
    鬼吏聽罷,便自鼻孔噴了一口煙氣,瞥眼了不去看他,口中沒好腔調的道:
    “原是我問你才對!”
    說罷,便與那宋粲同坐,看那遠處,那美的恍若隔世的,一派的人間煙火的窯場。
    倒是都怕了驚去了這眼前的美景,兩人亦是一個半晌無話。
    卻聽那鬼吏抱怨了問道:
    “怎得又來此地?”
    那宋粲亦是望了遠方那嫋嫋婷婷,不肯拔眼,口中美美了道:
    “此地甚好,隻是這人有些憊懶,壞了也無人修複也……”
    說至此,便是邀功般的與那鬼吏道:
    “適才我剛修好了那水鍾……”
    那鬼吏且是不想聽那宋粲表功,便是不耐煩的悶哼一聲,打斷那宋粲。又壓了性子道:
    “將軍稍移尊駕,回去罷。此處非你所處之所也。”
    宋粲見他如此說來便是個奇怪,且是怪異的看了那巡城鬼吏一番。卻又低頭委屈了道:
    “回去便是陰冷寒潮,倒不如此地暖和,饒是凍的我手腳僵硬,掙出個命來且是不易,怎的又讓我回去?”
    那巡城鬼吏聽罷且是一臉的怪異,瞪了一雙大眼,將那宋粲自上而下細細的打量了幾遍,口中怪異了道:
    “饒是個怪胎也!別人且是舍不得那副皮囊,哭爹喊娘般的要回去,偏偏你是個另類……”
    話沒說完,便是提了那宋粲的胳膊,左右嗅了個遍。
    那宋粲見他如此,雖是個奇怪,然也還是個配合,將自己伸了胳膊讓他隨便嗅來,口中問他道:
    “你且嗅我作甚?”
    說罷,自家也抬起胳膊跟著那巡城鬼吏一同嗅了起來。
    那鬼吏嗅了一遍便是放下那宋粲的手臂,奇怪的望了他道:
    “怎的一點怨氣也無?”
    那宋粲也不曉得他這“怨氣”說的是個什麽玩意兒。然,聽來倒也不是甚壞處。
    於是乎,便眼巴巴了望那鬼吏道:
    “那,我不用回去麽?”
    那鬼吏聽罷倒不含糊,一股黑煙便自那鼻孔噴出,卻又慌忙的捂住口鼻,然,雖堵住了口鼻,那黑煙倒是捂不住也。便又自那兩耳噴將出來。
    宋粲見了奇怪道:
    “誒?你這煙怎是黑的?伸手過來……”
    說罷,便是拉過那鬼吏的腕子過來搭脈。
    那鬼吏倒也是聽話,伸了枯骨殘肉的手臂來,擼袖露出個腕子來,奇怪了問道:
    “將軍還見過什麽樣的煙?不都是黑的麽?”
    那宋粲且不語,閉目凝神搭了他脈,號片刻,口中才回了他道:
    “倒是見過那道士噴紅煙來著,舌頭伸出來看看?”
    那鬼吏倒是聽話,將嘴一張,便是半尺長的舌頭“噗嗒”一聲耷拉下來。
    宋粲也是沒見過這麽長的舌頭,口中驚奇的“哇!”了一聲,便是捏了那長舌,驚奇的道:
    “你這陰寒的濕氣且得小心了,舌苔黃膩,還有齒痕……”
    那鬼吏倒是突覺不對,伸手打掉宋粲的手,收了自家的長舌道:
    “說甚胡話!”
    宋粲聽了那話音,心道:這貨不善,說翻臉就翻臉啊!
    且是怕這鬼吏,如同先前一般又要將他拎起來扔回那冰窟之中。
    此番,倒是心下有了防備,便趴在地上抓緊了那蒿草賴著不起。
    眼睛看著那鬼吏,心道:我便是長在地上,看你奈我何也?
    那鬼吏仿佛讀懂了那宋粲的眼神,無奈的道:
    “爺爺,你這又是作甚?我們也是有規矩的。”
    宋粲卻不聽他王八念經。又將那蒿草在手裏打了個圈攥了個緊,自言自語弱弱的道:
    “我管你有甚規矩,便是不去,你奈我何?你莫再扔我來。”
    鬼吏看了那宋粲手中緊攥的蒿草,又看了看他的表情,頓時被氣的笑出聲來。
    宋粲見他笑了,也是一個高興,欣喜道:
    “不送我回去了麽?”
    那鬼吏聽罷且是一口氣歎處,無奈的叫了聲:
    “也罷!”
    說完,便扯出腰間的葫蘆,口中叫了聲:
    “得罪!”
    叫罷,便是晃了晃腦袋,幻出另一個模樣來看。
    這模樣,且是看的那宋粲魂飛魄散,傻怔怔的望那鬼吏。
    那鬼吏倒是個何等的模樣?
    且有詩說他:
    赤發吊睛黃,
    長舌麵如霜。
    殘臠枯骨手,
    零落鐵甲傷。
    間或青磷走,
    白骨委飛霜。
    沉吟乍幽咽,
    怨哭作楚腔。
    要問來者誰?
    妥妥陰司一鬼王!
    見那鬼王,寒霧紮紮團了身體飛繞。青森森獠牙外翻,一身殘甲洞見內裏磷火亂串,參差白骨乍現腐肉之間。
    頸上一條陰司勾魂鐵鏈,晃動間卻是寒風四起。
    腰間一柄斬神殺鬼的地火斬魂劍,不出鞘,卻讓人如雷火焚身。
    那宋看見了大驚卻不曾反應,便被那鬼吏一把捏了脖頸,將那葫蘆中之物,懟了嘴硬灌下去。
    聽那巡城鬼吏嘴裏淒慘慘說道:
    “前世不修,卻落得個子債父還,縱是他萬般的錯處,也望將軍,念了今日,海涵與他!”
    那宋粲倒是掙紮,卻又被死死的捏了那後頸掙不過那鬼吏,隻能任由那壺中之物汩汩咚咚的灌到腹中。
    然,那物卻不是酒水,倒是腥臊惡臭的粘液,粘著那喉嚨滾滾而下,讓人胃翻腸拒的好不清爽。
    那宋粲倒是想吐,卻被那鬼吏捏了脖頸,而不得為之。
    幾口下去,便覺神思渾渾噩噩,眼前一片模糊。
    卻覺那腥臭之水入腹便是火熱,仿佛那五腑六髒自內燃燒起來。
    那宋粲著實的忍受不住那腹中如同烈火般的灼燒,便是奮力掙紮了起身。
    卻不成想,卻未掙得動便被那鬼吏提了後頸扔至半空,卻未落下便是一腳,便是飛身而去,隻聞那鬼吏在後叫道:
    “走也!莫要再來!”
    便直覺身如那斷線紙鳶淩空飛馳而去,半分不受自家的控製。
    眼前,卻是件件往事,樁樁的過往,如同縱馬觀林一般影綽綽在眼前晃過。
    而後,便是眼前一黑又重新墜入那原先的寒窟之中。
    便是如那先前一般,那陰寒滾滾的襲來。
    然此時,那原先陰寒之氣,現下卻圍了四周,滅了那髒腑灼燒,讓人頓感一個冰爽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