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物是人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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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那宋粲被那鬼吏灌了還魂湯,便是一腳踢回軀殼。
    卻還沒等那宋粲愜意片刻,那冰窟般的洞穴卻如同有生之物,紛紛擾擾盤繞過來,將他周身緊緊的箍住。
    那惡寒,如那附骨之蛆,卻又如蔓草盤繞,讓他好不自在。
    卻一分神,但覺身上骨痛欲裂。
    體內,仿佛有那燒紅的鐵物根根入骨,寸寸入髓。
    還未挨過那疼痛。便又覺體內那火熱又蔓出了枝椏藤條一般,將那心肝脾肺緊緊的裹住。
    體內的那股火熱,便是如同那洪水漫堤般的追著那地內的陰寒,自那四肢百骸中噴湧而出。
    宋粲此時便再也撐他不過,便是張了嘴大喊了一聲。
    這一喊且不要緊,那體內冷若寒冰之氣,卻如同那野水入洪荒泱泱噴湧而出。
    一聲長嘯過後,頃刻便覺耳聰目明,眼前一片光亮。
    此乃何地?
    雖是體內灼燒異常,實在是難捱。倒不似以前那般,至少,這眼皮能抬,眼珠亦是一個如常。
    心下問罷,且昏昏看了四周。
    見,四麵木圍,疏窗緊閉,上鋪了擋風的氈布。室內,且是藥氣彌漫,霧霧靄靄的讓人看不大個清爽。
    倒是身上卻依舊是個骨痛難忍,動個手指,亦是讓他痛徹心扉。
    耳邊卻聽得那宋若抽泣,心道:卻是嚇壞了她。
    趕緊轉了眼珠,循聲望去。
    見那宋若癡呆呆的看著他,手上的果子蜜餞卻還不曾丟去。點心渣子濕噠噠的糊了個滿臉,傻傻的望著那宋粲。
    宋粲見了她這般的模樣便是心痛。試著抬了手,雖依舊是個疼痛徹骨,然卻是個能動。
    於是乎,便忍了痛,望那宋若伸手過去,虛弱了叫了聲:
    “若兒。”
    見宋粲叫她,宋若便是一個如夢方醒,卻又舍不得口中的那點蜜餞渣子,強咽了下去,恍惚了叫一聲“爹爹?”
    便仰了頭,直直的望了宋粲。
    宋粲此時倒是個悲催,一動便是牽扯了渾身的疼痛,且是個動不得。
    卻也是忍了身上的疼痛,趴在床榻之上伸了手要她。
    那宋若此時才哭出個聲來,哭喊著從凳子上下來,倒是不忘攏了桌上的果子奔那宋粲而來。
    見她慌手慌腳爬上床來抱緊了那宋粲,將那手裏的果子不拘的是什麽,一通往那宋粲的嘴裏猛塞。
    卻在此時,便見那費醫官破門而入。
    看那那宋粲醒來且是一個瞠目結舌,倒是上天有眼,終放他一條命來!
    想罷,便直直奔將過來。
    卻未到他身前便又猛的停下腳步,原地團團的轉了幾圈便是跪下四處亂拜。
    咦?這貨瘋了麽?倒是沒瘋,且是一個心下狂喜。
    宋粲醒來,怎的讓這醫官狗得屎般的高興?
    廢話,即便是放下醫帥正平這一層不說,但凡這宋粲有個閃失,你覺得童貫那狠人能饒得過他?
    此事本就是他束手無策,全憑天意成全!此時便是歡喜的他,不知要拜哪路神仙去。
    見那老醫官摯誠的拜罷了四方,便又要跑過來,手忙腳亂的拉了那宋粲的手腕。剛拿了那宋粲的脈,卻又愣了一下,又自顧了咕噥道:
    “先回了節度使……”
    於是乎,便放下那宋粲的手,一路小跑的出那暖閣。
    然,那腳還未踏出門檻,瞬間卻又跑了進來,口中絮絮叨叨:
    “還是先把了脈妥帖些。”
    說罷,便拉了那宋粲的手卻又要把脈。卻見他又是一個搖頭,自顧道了聲:
    “不妥!”
    於是乎,又放下那宋粲的手出門。
    如此往複了幾趟,倒是看的那宋一個不安生。虛弱了望他道:
    “且不用顧我,先生還是吃一副安宮牛黃醫了自己罷。”
    那醫官心實,聽了那宋粲的話,便拍了自家腦門一下,那巴掌山響的讓宋粲瞠目,遂聽他道:
    “招啊!倒是對症也。”
    說罷,便去那藥箱內一通胡翻亂找,終是被他找出了一個蠟丸。
    嘴裏嘮叨了不曉得是什麽話來,邊走邊捏碎了取了藥丸,上前摳了那宋粲嘴裏的點心渣子,便往那宋粲嘴裏塞。
    那宋粲慌忙奪了來放在鼻子下聞了,虛弱了道:
    “且尋得什麽阿雜物來便要我吃?”
    說罷,便將那黑黢黢的藥丸扔還與那醫官。那費醫官便是“啊呀”一聲手忙腳亂的接了,倒是個沒接住。那藥丸滴溜溜的在地上滾了。那老醫官慌忙追了去撿了,拍了藥丸上的灰,望那宋粲瞠目道:
    “此乃安宮牛黃丸也!按你家方子……”
    宋粲話都沒聽他說完,便是一口氣噴了出來。倒是被他給氣笑了,遂,虛弱了道:
    “滿嘴胡柴!我不問你這金箔哪裏去了?你哪裏尋得的朱砂雄黃,過水去毒否?倒是不辯我這大病未愈之症。這牛黃大寒,且不問我肝腎可是經當的起便與我吃?”
    說罷,倒是個氣虛,按了胸口呼呼的喘氣。
    倒是這般的狂喘,又驚了老醫官,口中埋怨了:
    “大病初愈,怎的又說這許多的話來!”
    且是手忙腳亂的倒水與那宋粲。
    這屋內熱鬧,屋外卻見,那渾身是血的謝延亭,由那顧成押了跪在當院。那誥命夫人亦是跪了,卻也是脫簪披發摟著他那兒子跪在那謝延亭身後。
    謝延亭聽了暖閣中的熱鬧,且是長舒了一口氣來。
    那常隨顧成便丟了那謝延亭趕緊跑過去看了,挑簾望了暖閣內的熱鬧,便驚喜的叫了一聲:
    “耶?小爺醒了!”
    說罷,又慌忙了喊了一聲:
    “俄氣回了殿帥!”
    門外內侍聽了那顧成喊來,便是一個不敢怠慢,慌忙跑出府外,上得馬去一路快馬尋那童貫而去。
    話說這童貫不好好在這看著宋粲,這人去哪了?
    沒去哪,在城內打獵。
    城內?打獵?對,沒聽錯,打獵。
    那旁越見了宋粲昏迷,便讓人放了那宋粲不治的消息出去。
    卻在暗地裏卻在那城中、四門、各府衙軍營灑下內侍。又讓兵丁看了砦門,使出一個守株待兔,且是忙得一個不亦樂乎。
    咦?這會子了,還守得什麽株?待的什麽兔?
    哈,倒是看誰此時出城送信。
    果真,不出一日便是抓了許多城中的耳目。
    且也不分真假不拘是哪個衙門,甚個國家,且是將那送信之人一並統統拿下。
    於是乎,這一網下去,且是一個收獲頗豐。收繳密文書信竟有十數封,蠟封得密丸也有的七八個。
    嚴刑拷打了那些個送信之人,問出了個結果,便是一個就坡下驢。著人模仿了筆跡,修改了詞句,另行遣人送出。
    然卻是一個心狠手辣,將那原先送信之人統統拉到城外,讓他們自己挖了一個深坑。而後,便是一個刀刀見血,槍槍到肉,扔到坑裏埋了去。
    且在忙著埋人,便見那內侍策馬而來。言說那宋粲醒來。且是個大喜!便放下手中之事,叫了旁越一路飛奔趕回暖閣。
    不消一刻,便聽得暖閣外有人道:
    “倒是大好了麽?”
    話音未落,見那童貫帶了那旁越踢開了房門進了暖閣。
    宋粲見了那童貫來,趕緊叫了聲:
    “世叔”
    便掙紮了,要起身見禮。
    那童貫上前趕緊按了他,口中關心了道:
    “大病初愈,且是顧了身體。”
    說罷,便於床邊坐下,又抱了那宋若入懷。
    那宋若倒是與他不認生,摳了一塊點心渣渣送到那童貫嘴裏。
    旁越見了卻是羨慕,口中讚一聲:
    “還乖孫!”
    伸手便是要那宋若過來。卻不料被那童貫踢了一腳,喝道:
    “死開!你這疤臉的惡廝,休要嚇壞我這乖孫也!”
    宋若倒是不怕這“疤臉的惡廝”,伸手過來。
    那旁越見那宋若伸手要他,便是歡喜一把抱住,緊緊的摟在懷裏,親親熱熱了道:
    “咱家這乖孫且是識得人心善惡也!”
    說罷便是拍哄著到桌邊抓果子與她吃。
    童貫得了手,便抬了那宋粲的胳膊,捏了肩膀,又將他渾身上下看了個遍,卻回頭問那醫官道:
    “且是大好?”
    那老醫官費準見節度使問下,卻隻是一個拱手,倒是個不敢回話。
    咦?怎的不回話?
    還怎的?這老醫官費準隻是迂腐,卻是不傻。
    自家吃幾碗飯,喝幾碗湯,有什麽能耐,且是有一個清楚的認知。此番,這宋粲得一條活命回來,倒不是醫術所能及也。隻能看做是個天意如此。如此倒是不敢貿然領功,答出個話來。
    宋粲見他倆尷尬,便接話過,弱弱了點頭,口中喘了道:
    “勞世叔問下,侄兒倒無大礙。”
    童貫聽罷依舊是個不放心,又仔細的將那宋粲周身看了一遍,這才慶幸道:
    “如此甚好!此話倒是你說來比他強些!說罷,便抹了淚,口中淒淒道:
    “且是能對得住你爹也。”
    那宋粲剛想張口道謝,卻被那童貫一把抓住他的手道:
    “身子再好些了便隨我回去!”
    宋粲看了一眼在旁邊抓果子往懷裏塞的宋若,心道,回哪去?太原府?還是京城?
    心下一念閃過,倒是自家這欽犯配軍的身份,實在是不敢平白了連累於人。且低了頭小聲回了聲:
    “勞叔掛懷,此地甚好……”
    那童貫聽了這話語中倒是帶了些個委屈,且丟了宋粲手道:
    “誒?怎的?我那太原府卻不如此地也?”
    那宋粲見那童貫麵有怒色,便道:
    “叔過謙也,隻待在此地罷……”
    此話便是讓那童貫無言。
    然,聽那宋粲又道:
    “侄兒倒有一請。”
    見那宋粲麵有乞色,倒是讓那童貫心軟,且又不肯放了那架子,隨口惡聲道:
    “說來。”
    那宋粲聽罷強起手抱拳,道:
    “侄兒乞請饒過此城守將。”
    這話卻是讓那童貫聽了一愣,隨即,便猛的站起身來。抵麵疑惑的看那宋粲,隨後怒道:
    “此人害你如此,替他求個甚情?”
    說罷,又穩坐了床邊,惡聲道:
    “此事有我!你休得管來!”
    這話,倒是聽的那宋粲一怔。心道:這一句“此事由我”便是定下了那謝延亭的死期。饒是驚得那宋粲慌忙叫了一聲:
    “叔……”
    且欲再言,卻被那童貫一個冷眼撞來,唬得一個不敢吭聲。
    那旁越見著叔侄倆,一個悶聲運氣,一個低聲下氣的哀求。
    便抱了那宋若回頭道:
    “饒是聽得殿帥嘮叨這宋家憾世家的風。今日得見果真不流於俗,不困於世。”
    說著,便將那宋若交給旁邊的醫官。那費準省事,揣了果子哄著那宋若出去。
    那旁越望了誰也不理誰的叔侄倆,又接著道:
    “單說這不屈不惑便是一個稀罕也!”
    且不說這暖閣內兩老一少的聊天。
    那醫官費準抱了那宋若出得門來,卻見那謝延亭一家三口,端端正正的跪在當院。
    倒是滿院的番子呲眉瞪眼劍拔弩張的,饒是有些個嚇人。
    那宋若卻是個不怕,見那謝夫人身後跪著的男童倒是見了故人也。
    怎的?那宋粲入城拒敵之時,那宋若便是由這個小哥哥帶了滿府滿院的玩耍,且還得了不少的果子吃食。
    那宋若自幼沒的什麽玩伴,如今見了故人饒是一個欣喜,便掙開了那醫官費準獨自跑了過去。
    這一跑倒不打緊,且是唬得院內小番呼啦啦各個抽刀在手,醫官費準倒是驚慌失措。
    且隻怕那謝延亭求生無望,挾了那宋若,拚得個魚死網破!
    如若如此且是個天大的麻煩。
    眾人皆在緊張之時,卻見那宋若跑到那謝延亭的兒子身前道:
    “小哥哥,陪我玩。”
    說罷,便掀衣服,露出裏麵的點心果子與那孩童看來。
    此語便是大出了眾人意料之外,然卻又是個提心吊膽。
    於是乎,周遭便是個丟針可聞,寂靜的可怕。
    那顧成且是小心,抄刀在手貼了那謝延亭身後,卻是怕那謝延亭心生歹意劫了那宋若搏命也。
    卻見那男童望了那宋若滿懷的蜜餞果子,又吞了口水,回頭看了他母親一眼,卻是一個不敢說話。
    這男童不是別人,且是那謝延亭的獨子。四歲的上下,單名一個雲字。
    彼時,宋粲領一砦的殘兵抵抗那西夏虎狼之師,便是將那宋若托那管事的給帶了。
    那謝雲見宋若可憐,拿了果子去給那宋若吃食。
    孩童純真,其性無邪,有了吃食便是一個“天下第一好”。於是乎兩人且是在那將軍府衙,裏裏外外,瘋馬野跑的玩了一個痛快。
    而如今,卻是一大早便被母親匆忙了叫起。
    見母親目中無神,隻是抱著他看那將軍府衙中,如狼似虎的番子內侍一通的抓人,饒是一個雞飛狗跳的大亂。
    沒過一個時辰,便見父親渾身是血的被內侍押回府中,將那謝雲一把抱住著實的哭了一番。
    這人到死時真想活啊,萬般舍不下的,便是那家中幼子堂下妻。
    謝雲歲剛滿四歲,卻也知生死之事。
    見父上如此,便知家中大難臨頭。
    少刻,這一家三口便被那內侍押了,卻如同那待宰的羔羊一般,踢了腿彎跪在了當院。
    那謝延亭倒是麵如死灰,倒是不忍於妻、子麵前失了臉麵,且撐了架子,直直的跪了,閉了眼等死。
    他那夫人卻知一個死期將至,卻是抱著自己的兒子,抽泣了垂淚,卻是一刻便也不肯撒了手去。
    卻在這父母皆在等死之時,見得那醫官抱了宋若出來。
    宋若便是認得他,掙脫了醫官跑上前去要他一起玩耍。
    那謝雲尚無反應,便被那當娘的趕緊推出,抹了眼淚道:
    “且去,陪妹妹好生玩耍去……”
    謝雲尚小,然,也從母親的目光中看到了期盼。
    於是乎,便舍了母親拉了那宋若的手在院內玩耍。
    孩童的世界本就是單純的,一旦玩耍起來,便是天大的事情也會忘得個一幹二淨。
    那夫人看兩孩童玩耍的起興,且捂了嘴嚶嚶的哭將起來。
    謝延亭閉了眼,耳畔,妻子的啜泣與那孩童相互玩耍的嬉笑摻雜在一起,倒是臉上露出幾分欣慰。
    心道:此子,且是脫了個死字也!自家這條命?值了!來世再做父子!
    想罷便是仰了臉緊閉雙眼,卻是一行濁淚淌下。
    暖閣內,童貫苦勸那宋若隨他離開此地。
    然,那宋粲卻是低頭不言,也不說去,也不說不去,這不言不語的,饒是讓那童貫有些個氣惱。
    此時童貫心下所想之事,且隻想了怎的保全那宋粲性命。
    倒是感念了那宋正平的大德麽?
    也是也不是,此為更是一個為己。
    如若不是黃門公京中密信中,提到官家那句“物是人無心”之語,救下宋粲活命也能對的住那宋家之恩。也不需他勞心費力,甘冒私藏欽犯之罪,將那宋粲帶回太原府。
    此番實屬一個僥幸,幸好身邊有了這旁越的眼毒手快,然也是驚險異常也!
    那心有餘悸的童貫,此時便是將那宋粲拴在褲腰帶上,走哪帶哪方可稱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