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爾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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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這次的驚險異常,著實的讓那童貫心有餘悸,便是一心的將那宋粲帶在身邊方可安心。
    然,那宋粲隻是稱謝,替那謝延亭求情,便無再多話可言。倒是一番苦勸無果。饒是讓那童貫有些個鬱悶。
    見兩人僵持,那旁越看了心道:宋家果然為大家也。
    家大者,非豪屋萬間,良田萬頃,高官厚祿,子嗣眾多也。便是有得家風憾世,風骨傳家,此方可稱得上這“大家”之謂也。
    想那宋粲再傻,也不會不知其中的關節。亦非不知,此乃是非之地,且是有人要與一個死地於他。
    此番且是個僥幸,若再有人安排手腳使得手段,便又是一個無力反抗,以致萬劫不複。
    那童貫遠在太原,屆時,便有一個救援不力,那宋粲又隻得一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堪堪的引頸受戮。
    而那宋若雖有那宋粲的牽掛,萬般的割舍不去,卻能說出“隻待在此地罷”倒是出了那旁越的意料。
    如此置身於險地,卻是依舊從了本心。
    此可謂:不依不靠安之若素,倒是看出那宋家的家風到不曾摻了水去。如此的難能可貴,且是不能將他再置於這死地。
    心內想了,這宋粲走不走的,各中原因卻不能與那童貫言說。然見那宋粲隻是替了那謝延亭求情,而無言其他。
    倒也不是怕了那謝延亭去。此時,殺不殺他且是那宋粲一句話的事。
    廢了謝延亭,於是個立威。有了這謝延亭做了例子,宋粲即便是依舊於此地做那配軍,也是添了些個安全。
    若是換做旁人,便是一個殺之後後快,最後,緊跟了童貫到的太原府,得了一個安生便是。
    然那宋擦此番隻是叨叨的與那謝延亭求得一個免死,卻隻字不提遂拿童貫回太原府,也是因得此話不可說也。
    那旁越心下盤算,怎的將這話說的順了那童貫的心思,又合了那宋粲的性情。
    思量過後,便打了哈哈,攔了那童貫的話頭道:
    “殿帥莫氣,且不是這宋家公子不願隨你,倒是這宋家公子怕是印了禍端與你也。幫你擔待則個。”
    那童貫本身就有氣,聽那旁越這麽一說,便是一個火大。板了個臉扭了頭,且不看他,然口中去問道:
    “我怕甚禍事哉?何須他來擔待?”
    說罷,便別了個臉去望了那門,倒是一個誰也不理。
    那旁越且不理他這般的要死的樣子。伸手從那桌上拿了一個洞庭橘,用手細細的剝了,掰出一半,笑了與那童貫。
    童貫卻不理他這般的殷勤。心下也個氣他,便甩手打了去。
    見那童貫如此,旁越倒是笑了。這多年的兄弟自是識得他的習性,便也不為怪。
    且又剝了一片丟在嘴裏,在嘴中嚼了道:
    “倒是這早紅……甘甜饒舌也。”
    說罷,遞了一片與宋粲。
    那宋粲卻也不知這眼前的疤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得拿了放在嘴裏。
    卻聽那旁越問道:
    “小相公,可知這洞庭橘的來曆?”
    見問,那宋粲拱手道:
    “門公大才,晚輩隻知樂天先生曾有詩曰:‘尊罍溢九醞,水陸羅八珍。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倒是說的是它麽?”
    那旁越聽了宋粲念詩,饒是一個搖頭應來擊掌和。待一首首《輕肥》念完,便是一臉的讚歎之色,望那旁邊生悶氣的童貫道:
    “你且看看,你且看看,此非詩書傳家者何也!”
    說罷,又見那童貫賭氣不理他,便又是一個尷尬,且回頭與那宋粲道:
    “小相公可知這‘憐君臥病思新橘,試摘猶酸亦未黃。書後欲題三百顆,洞庭須待滿林霜’說的亦是此物麽?”
    那旁越說罷,卻拿眼瞟向那童貫,暗暗了觀他麵色來。不料這廝依舊是個別了臉去誰也不理,卻是支棱著耳朵唯恐聽得一個不仔細。
    那旁越瞟了童貫的眼神,倒是心下一個欣喜。然,口中卻揶揄了道:
    “倒是某人!唉!卻等不到那‘洞庭滿林霜’,罷了,與這風雅與那人說了也是個焚琴煮鶴!”
    說罷,便望了宋粲道:
    “這妙話與這村俗之人說了也是個白費!”
    那童貫聽了那話音,便是大急,卻也壓了火道:
    “你這廝憊懶也!放出個屁來用手掩,說來!”
    那旁越倒是不急,且是鄙夷的看了那童貫,卻回頭與那宋粲道:
    “如此,倒是推卻不得。來,小相公,咱家就以我口中言,說你心中事。姑且說出個糊塗話來與他?”
    宋粲倒未回答,卻見那童貫便是坐不住了,一那抓住那旁越衣領道:
    “怎的糊塗話與我,咱家倒要聽個明白。”那旁越卻是“戚“了一聲並未理他,卻指了那童貫的手,轉頭對宋粲道:
    “且看你世叔這嘴臉,與那潑皮不二也。”
    那童貫聽那旁越揶揄,倒是提了拳頭便要打下,饒是慌的那旁越,口中連連求饒道:
    “誒?怎致如此,我便是說了麽。”
    說罷,伸手打了童貫的手,口中輕聲叫了一句:
    “撒開!”
    童貫也是個聽話,撒了手望那旁越,滿臉希望的看那他,等他往下說。
    卻不料,那旁越倒是拿了譜,那叫一個真唱啊!
    見他,且整了整衣冠,清了清喉嚨,便又要去端了茶碗。倒是茶碗美拿到,卻被那童貫一腳跺在屁股上,眥目視之。
    那旁越見他如此,且有不緊不慢的拍了屁股,整了衣服,娓娓了道:
    “此事且不是小相公不隨你也。其因有二……”
    說罷,便滿眼期望的望了這叔侄兩人。
    卻見那童貫又是一個四下急急的尋來,便抓了那床榻上的枕頭,剛要撒手砸下,便見那旁越連聲的“哎哎”的製止。見那童貫將那枕頭放下,那旁越這才又清了嗓子,掰了手指道:
    “一則,宋家公子乃官家欽案的配軍,中書行旨且交與那皇城司行事。然也?”
    問罷,便眼神期盼的望那童貫,見那童貫點頭,那旁越繼續問道:
    “殿帥此來犒賞三軍,偶遇宋家公子於此受苦,出於故舊將其帶回,也是無可非議。然與理,倒是一個大大的不是!”那童貫聽罷倒是一個怒言相懟,驚奇的望了那旁越道::
    “怎的成了我個不是?”
    然,那旁越一句話懟過:
    “敢問殿帥可是得了官家的旨意?”且是將那童貫懟的低頭不吱聲。
    見那童貫無言,那旁越便是肯定了道:
    “那便是無有。”
    那童貫抬頭想折辯,卻被那旁越伸手攔了,且又掰下一個手指,道:
    “二則,聞那京城皇城司眾人受罰,而隻刑至勾當公事。可屬實?”
    那童貫便是看那旁越,又點了頭。那旁越見了,便是一個撓頭,作百思不得其解狀,遂低頭踱步口中喃喃:
    “倒是怪了,這皇城司自武德司建衙伊始便是之遵照官家的旨意行事,與那中書倒是互無隸屬,鮮有瓜葛……”
    說至此,倒是一個抬頭,望那童貫問:
    “這拿了中書行旨將這從四品的武官發配充軍,豈不是個怪哉?”
    此話倒是讓那童貫有些個懵懂,且不知那旁越話中之“怪”到底“哉”在何處。便問:
    “怎的一個怪哉來?”
    旁越聽罷且是一笑,道:
    “武將懲處,怎的也不會過了中書。中書省也是個小手勿伸!伸手必被抓!”
    此話倒是個屬實,中書六部管政,樞密、三衙。你這魚肉和熊掌都想吃的吃相,倒是一個難看,而且,也是個越權。那童貫聽了點頭沉思。
    卻又聽那旁越又道:
    “此事應是經了樞密,三衙,而後過了兵部,再通報與我節度府……”
    童貫聽了亦是一個點頭。
    卻又聽那旁越接了道:
    “然則,獨獨這小相公文牒全無,且隱了名姓發配在這撫遠皇城使所鎮守之銀川砦……”
    說罷,便又笑吟吟的望那童貫。故作疑惑了道:
    “倒是讓我這作標下想不大個明白……”
    那童貫聽此話來,心下便是一句“招啊!”
    樞密管軍,中書管民,互不隸屬,這個製度又稱“二府”。防得就是一方大權獨攬。如此,宋太祖便定下了“二府”的規矩。
    想那宋粲軍籍未除,敕封的宣武將軍倒是沒有下旨奪回。如此,縱是犯下了天大的罪過,也輪不到你這中書省行旨。
    怎的?你這中書省要造反啊!
    宋粲不知京中之事,倒是聽的一個糊塗。
    那旁越見兩人無語。便拋了書包,摳了嘴,望了天,繼續道:
    “兵法雲:策之而知得失之計,作之而知動靜之理。此番倒是這宋家小相公且是難得。且先示弱與他,兵將不動示敵以棄砦之相,然則,實乃請君入甕而燒之哉?”
    這一番話來,那童貫聽得似是有些明白。然,亦是一個不解,遂做了疑惑之狀,揶揄道:
    “此子不隨我去,便是不動而示弱也?”
    旁越聽的童貫揶揄之言,便又笑,望那童貫拱手拜了一下,道:
    “還是殿帥用兵如神,倒是一語道破天機。”
    禮罷起身,麵上一個若有所思,口中道:
    “想這小相公發配到此,並非那皇城司勾當公事與銀川砦守將串通能為者。始作俑者為誰倒是不難看出。然,官家有意庇護此人便是自有主張……”
    說罷,便手指了上麵,“聖意且不是你我所能揣測也。”
    “若此時宋公子隨你去了便是你的禍事……”
    聽著旁越口中“你的禍事”說出,便是讓那童貫低頭了思忖著話來。
    旁越且不容他想來。遂望了宋粲拱手,道:
    “然,宋公子大義,此時示弱,便是覺得時機不到……”
    說罷,又是一個意味深長了道:
    “且須等那‘滿林霜’才會有那“甘甜爽口”也。”
    那宋粲倒是聽的糊塗,心道:怎的成我之計也?我隻不過是按照我爹的意思離你們這幫爛人遠些個罷了。
    替那謝延亭求情,且是不想因己欲憑空奪了人性命去。
    若像你們這般動不動的就要殺人全家,即便是我爹饒不的我,便是我自己,也是個忍不下個心去。怎的讓疤臉白麵之人說出,便多出這些個心思詭秘的伎倆來?
    那旁越何人?隻憑那宋粲眼中一閃,便是一眼看穿那宋粲所想,且是將手在那宋粲手上握了一下道:
    “倒是難為了那門外跪著的謝某人辛苦,冒了個火攻退敵的軍功,殊不知死期到也……”
    見那宋粲猶豫,且抵近了宋粲,笑麵道:
    “然否?孫佚天師?”
    此語雙關,一則是借助此事誇那宋粲,便是與宋粲正名也。
    這二!卻是陰險!
    你若承認,我所說的話,你全當我在放屁。但是,你若是說出其他的?嘿嘿,這外麵那一家三口,可就全算到你的賬上了。
    此言此舉倒是讓那宋粲膽寒,兵法布陣本是迎敵征戰爾,如今卻是用於權柄猜度,知性相攻。
    若在陣前,隻是拚了命去廝殺便罷,命數天定生死亦然。饒是這識性交攻的陰詭之地,且是個防不勝防。
    見那宋粲無語,童貫便是一把拉住那宋粲,捶胸拭淚了道:
    “虧心也!怎的讓你在此受苦而自安!”
    聽了童貫這哭天抹淚的話來,那旁越卻是笑出聲來,那童貫便是狠毒的剜了拿旁越一眼。心道:你這貨笑個什麽來?卻是笑我演的太假麽?
    但這嘴裏卻嗔道:
    “你這老貨,怎是笑的出來?”
    那旁越也不含糊,且尋了凳子坐了,端了桌上的茶盞,洗了一口道:
    “本就你想不開,那宋家小哥在此,你便是將那荒山馬廄改作仙山福地與他住了卻又怎的?”
    而後,便啐了口中的茶葉,道:
    “此事雖是凶險,然,隻在人為爾。”
    那童貫聽罷恍然大悟,道:
    “饒是此理。”
    說罷,將那大腿一拍,便是站起要出的暖閣。那宋粲心下一驚,慌忙起身叫那童貫道:
    “叔……”
    一聲叫出,便覺得身上骨痛如刀割一般,又癱倒在榻上。
    卻見那旁越按了他的肩膀,做了一個稍安毋躁的表情與他,便舉步,跟隨那童貫出得門去。
    於是乎,暖閣中便剩下那宋粲一人。
    倒是靜下心來,回想適才那旁越所言。
    心下卻想起那濟塵禪師那“識性相攻,薪火不停”之語。
    此番方知,隻這八個字,卻是一個陰詭異常,讓人防不勝防。
    若不是如此,怎的蒙受這無妄之災,連累幼女放配這邊遠苦寒之地也,若不是那奶娘拚死相救,便是到不得這險地便命喪途中矣!
    想罷心下唏噓不已。
    想這宋粲,生於大德之家,倒是個自幼無憂,憑了祖輩的蔭護一路平步青雲,說他個紈絝膏粱倒是不以為過。
    然卻又因其生於大德之家,且家學淵源,造的一個本性純良。
    無奈世事險惡,且是因祖輩蔭護而榮其身成其事。然又得祖輩盛名所累,饒是落得個身陷死地,且是應了那“名高速謗”之言。
    好在是“天不假人,自有其道”也。
    此番卻是有驚無險,雖是吃了些苦頭但卻保得一條命來。
    聽那暖閣外人聲雜亂,卻也不想去管得許多,且此事也由不得他管,隻得聽天由命罷了。
    暖閣外,那跪在當院的謝延亭,見那童貫和旁越出得暖閣,便是知是死期將到,且是一個心如死灰。
    當時撕了那呂維與他的書信便知會有今日。
    於是乎,便跪坐直了身子,閉眼舉麵。
    心道:此番倒是報了那呂維之恩,無憾也!倒是連累妻兒一同受死,且有些心有不甘。
    然,他那夫人見那童貫踱步而來卻是驚慌失措,慌忙顧盼四周。
    卻見那醫官和內侍拿了果子、小飲哄了兩個孩子出的院門,便覺一個大不祥與他,心道:終是童貫起了殺心!
    事到如今,心下再悔之,卻也是一個晚矣。
    且聽的那院牆外,兩個孩子玩耍聲聲笑語,倒是心如刀割。
    便也不敢大聲了哭訴,且用拿竊竊之聲,哀求身邊的內侍,再見自己兒子一麵。
    卻被那身邊內侍小番一腳踢到,刀鋒押頸不敢動彈。隻是苦苦哀求,其聲竊竊,便不是討自家的性命,而是舍不得自己心尖上的那塊肉也。
    然,見那童貫踱步到那謝延亭的身前,便是向身邊顧成伸手,那顧成省事抽了刀,躬身雙手奉上。
    那童貫捉刀在手,挽了一個刀花,手指撥了鋒刃,口中問道:
    “爾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