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荒墳清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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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的一番的明刀暗搶的熱鬧,與忙著過年的百姓無關。
    一場大雪來,京郊,本應冷清的“曉風鏡湖”,卻是得不來一個清淨。
    熱鬧嗎?熱鬧!那熱鬧的都快趕上正月的燈會了。
    那叫一個登門者,那叫一個頂風冒雪的絡繹不絕,踵門者熙熙攘攘,一時間竟有車馬塞街之勢。
    怎的會如此的熱鬧?一大幫子人不去置辦年貨,準備過年,都跑這幹嘛?好冒著大雪?
    還能幹嘛?提親唄!
    倒是那陸寅、聽南,將那賑姑蘇疫的義演生生作出一個風頭無二,把人家教坊、青樓的招牌砸幹淨後,便是一個事畢拂袖,千裏不留名。
    這風頭太盛,自然也不是什麽好事。
    如今,便是引得門前月老如川,媒婆入雲。
    媒婆、紅娘要找那聽南,來一個家長裏短促膝長談。
    冰人、伐柯卻要麵見那曉鏡先生,進行深入靈魂和人倫的交談。
    於是乎,將這京郊的小院弄的一個門庭若市。
    那些小院內的“家丁”一看這陣勢,基本上是個傻眼。見過開春長草的,沒見過這大過年門前長人的!怎的就一夜之間來了這些多個人來!
    管事的倒也是個幹脆,叫了一聲:
    “關門了,一個不讓進!”
    然,那門外一個勁的砸門,倒是讓人心慌。那家丁門也是個慌張,問那管事的對策。卻得了一句:
    “門是你租的?讓他們砸麽!”
    若是那普通百姓的集市倒也罷了。幾百個月老、媒婆湊在一起?那場麵!那大爺大媽!那嘰嘰喳喳!你且去想。比現在跳廣場舞的那幫老太太都能折騰。且是擾得人一個不得安寧。
    那陸寅和聽南且是一個不堪其擾,便擇一月黑風高之夜,收拾了細軟悄然棄家。
    咦?這倆貨怎的跑了?
    不跑?你們家門口弄一幫這玩意兒,整天的鑼鼓喧天的,別說幾天,不出一個時辰,你不報警就算我輸!
    於是乎,這倆人便又尋了城郊漏澤園先前搭好了的草房躲了一個清淨。
    他們這一走,倒是得了一個清淨,原先校園負責“伺候”他們家丁、丫鬟、老媽子不幹了!
    人呐!昨天還好好的!大早起來人就不見了!房間裏還收拾的倍兒幹淨!去哪了?不知道啊?
    於是乎,一大清早,便見那管事的衝開人群,一溜煙的小跑而去!
    咦?這管事的幹嘛去?
    還能幹嘛?在這說是伺候陸寅,說白了就是監視啊!
    你這弄的,讓陸寅脫離監管不說,還順手搭把楊知入的小妾也給一並拐帶跑了。這還了得?趕緊先去找了冰井司的察子,將消息通報給周亮,看能不能討回來一條活命!
    得,這下子連同門外的大爺大媽也望了那一路的塵煙,徹底的迷茫了。
    這讓人不明不白的,饒是個心慌。便有那沉不住氣的,花了小錢與那家丁打聽了消息。
    家丁也是個幹脆,隻說了三個字:
    “人走了……”
    這話出口,便是引得一片的嘩然!
    “人走了”什麽意思?啥時候“走的”?走的安詳不?
    更有自告奮勇者,上前拱手,紛紛表示“白事”也能接!
    那家丁一聽這就不幹了,直接就嚷嚷了:
    “別別別!人走了!不是死了!好家夥,你這好不丫兒的一嘴就說死一位啊!”
    如此倒是難為了那坐了轎子優哉遊哉而來的呂帛。
    聽了這消息也是個傻眼。
    怎的?他為什麽傻眼?
    不傻眼才怪!
    今早的了消息,全城的媒婆、月老一個不剩,全去京郊的“曉風鏡湖”了。忙的這位大小姐飛也似的奔下繡樓。
    一腳蹚開自家弟弟的房門,二話不說,拉了睡眼朦朧,牙齒還沒刷的呂帛就是一通的吵吵!
    咦?這滿腹詩書的文青大小姐咋還急眼了?
    廢話,再不急眼男人都被人搶跑了!想想滿城的媒婆都去了那“曉風鏡湖”。落到那幫人手裏,手腳再不快點,自家朝思暮想的郎君且是連根毛都不會給她剩下!
    錢都收了,你讓他怎麽跟他姐姐說?
    人跑了!怎麽跑的?兩條腿跑的!跑哪了?不知道啊?你還是找他問問吧,這事我不清楚!
    他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姐姐能把他給撕吃嘍,你信不信?還能吐出幾個嚼不動的紐扣!
    都說這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盡管都是些個家姐貼己的小錢,但你橫不能說他不是錢。這弄的,沒法交代啊!
    且不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但這從商之道也是一個“以信為本”的。
    拿了人的錢,就得踏踏實實,盡心盡力的伺候好了“上帝”。
    不過,這商業信譽和服務精神倒是個其次。
    這未來姐夫尋來尋不來的也就是那回事了,盡人事就行。
    但是,更重要的是,那個要他半條命去的“曉鏡女先生”也跟著他那未來姐夫一起跑了!
    得嘞,剩下的半條命也要不得了,這會子也妥妥的跟人跑了個沒影。
    萬般懊惱中,也隻能甩手頓足,口中叫道:
    “好不容易看上一妞!這下倒好!”
    心下哀嚎了一聲“活不過也!”便仰麵一倒,癱坐在轎中兩眼直直。
    這一下,且是慌的身邊的隨從轎夫一頓的忙活。手快的上去就掐人中!
    卻被那呂帛一巴掌給打了出去!惡聲叫了:
    “還不去找人!”
    不過幹叫喚也沒啥鳥用。
    畢竟那多情的靈魂已經跟人馬不停蹄的私奔了去,但這肉身,還是自己個的。
    隻能坐了轎子,一路病怏怏的去尋些個人間煙火吃,不然真真的就沒法活了。
    然,一路上又是一個苦思冥想,終究是想不出“這人究竟能跑到哪去”。
    不過,這玩意兒靠想,肯定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寒冬臘月,大雪紛紛,外麵且是冷的坐在暖轎裏都打哆嗦。不如舔著臉先回家去,應付了自家的姐姐,再做一個從長計議。再不濟,也是有些個熱湯燙酒的,也好過滿世界打野盤的挨凍。
    於是乎,也隻能帶了小廝上得暖轎一路咿呀望那呂府而去。一路之上卻想了,如何應付那家中擔心自家男人被人搶了的家姐。這一路也是走的一個鬧心。
    然,心下卻是個百思不得其解!偌大的兩個活人豈能憑空消失了去?莫不是那權勢滔天的粉絲團長給半夜截胡了?
    此念一出,便嚇出一身的冷汗。自家這姐姐玄了!天底下誰敢跟她搶男人?那叫一個屎殼郎進茅房——找死的活啊這是!
    不過,一驚之後,想想也不對。那位官家的帝姬三姐兼“曉鏡”粉絲團長,再是狂悖也不敢行這大不韙之事!半夜搶男人這事,別說幹,光想想都是一身的冷汗?
    再說了,即便是搶,也是獨獨搶了“曉鏡先生”去便罷,搶了那我那心肝肉肉小寶貝幹嘛?
    且在百般思慮不得安寧之時,卻覺得這暖轎一晃,便停了下來。
    坐在轎中被晃的一栽的呂帛,本就是個心中煩悶,見轎子停下便踢了轎簾,伸了頭去,口中罵道:
    “討打的畜生,怎的停下!”
    轎邊的小廝聽罷,趕緊顛顛跑來,近身拱手,輕聲了回道:
    “少爺見諒,前有相國寺僧眾去漏澤園祈福超度,攔不得……”
    呂帛聽了這話,欠了身,往前望了一眼,口中咕囔道:
    “好死不死,大年下的去嘮麽子漏澤園?”
    然,這一聲“漏澤園”出口,心下便是一個大大的驚喜!
    心下暗自叫了一聲:渾人麽?怎的將這地方給忘記了去!
    這罵歸罵,倒是這漏澤園出了口,且是心下一喜。漏澤園?倒是想起去年且是漏澤園重修寺院未果,那曉鏡先生便搬去漏澤園抄經祈福。一時間倒是京中眾說紛紜也。今日倒是糊塗,怎的將此事給忘了。這心下想罷,趕緊吩咐那轎夫道:
    “回頭,跟了那幫和尚去漏澤園!”
    那常隨聽了頓時一個傻眼與他。那叫一個幹瞪眼說出來話啊。心道:幹嘛?都是正月初三才拜山的!現在還有半啦月才過年的?你去那鬼地方幹嘛?況且,咱們相府在那破地方也沒個人啊?別慌,我先查一下咱們幾個人,別一個不留神,回來的時候多幾個。
    見常隨忘了呂帛幹瞪眼不說話,前麵的轎夫趕緊回身拱手,道:
    “小爺使不得!倒不是小的怕路遠,隻是那漏澤園非祥和之地!大年下的,怕觸了小爺的黴頭……”
    不等轎夫的話說完,那呂帛便隔了轎簾一腳跺在他屁股上,惡聲道:
    “囉嗦,讓你去便去!”
    得了這話,一行人便也不敢言語。便抬了轎子一路小跑,咿咿呀呀的跟了那些個相國寺的僧眾奔那漏澤園而去。
    說那陸寅真的在漏澤園麽?
    肯定在。
    也料定了那呂帛也會想到這漏澤園。
    畢竟,陸寅和聽南住在漏澤園抄經祈福的事,彼時也是鬧了個滿城的風雨。
    陸寅此番,也是在這漏澤園挖下深坑等虎豹,撒下香餌釣金鼇,隻為請這呂帛入甕而來。
    原打算要在那漏澤園多待些個時日,等那呂帛上鉤。不過,這心裏也在打鼓,生怕這呂帛這貨不聰明。
    倒是天公實在看不過去呂維這廝的所作所為,冥冥中該這呂帛遭此劫難,作得一個父債子還。
    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因果造定,便是神仙,縱是能跳得出三界,也逃不過一個天道輪回。
    話說這楊戩與那周亮知道那陸寅、聽南且要行的此事?
    怎會不知?
    即便是不知道,那“曉風鏡湖”管事的,一大早就跑去冰井司匯報去了。
    若是事前不知,這會子早就滿城的找人了。也不想想冰井司是幹嘛的。
    隻是佯裝不曉而已,便是掩了耳目且做不聽不看。一旦事發,也是個一問三不知,不關我的事。
    到頭來隻是那呂家衙內行事不端惹下的禍事。
    要不然,那楊戩斷不會讓崔正獨自通了信與那陸寅。
    待到事發之時,且甩清了瓜葛,將自家先摘出去,做一眼的隔岸觀火。
    那周亮也是個聰明人,陸寅此番的半夜離家,也就三個地方可去。一個是自家這裏,一個是宋邸,一個是漏澤園。
    自家這裏?倒是不可能,陸寅不會傻到把人引到冰井司。況且也沒必要這樣做。
    宋邸?更不可能,龜厭人還在姑蘇,宋邸現在所居的其他人,這陸寅一個也不認識。而且,一旦進了宋邸,基本上也就是個報仇無望。這不符合陸寅的心性。
    剩下的麽,就是為尋那校尉宋博元屍身,假裝抄經的漏澤園了。
    周亮想罷,前思後想了一個周全,索性幹了去吧!成敗在此一舉!
    於是乎,暗地裏通了那相國寺中的察子,以祈福超度為由,帶了僧眾去漏澤園,半路上堵了路誘那呂帛上鉤。
    閑話少說,那呂帛一行人跟了相國寺的眾僧,一路到那城郊的漏澤園。
    到了地方,卻是一個摸不到個大頭在哪。
    怎的?不認識路?
    原先是認識的,不過這漏澤園經得幾次擴建,饒是大出去了許多。
    且那漏澤園本是收葬城中路到,無依無靠之人所在,這城內富戶、官人倒是無人來此。
    離城西去十裏,便見那城郊孤崗便是墳塋滿地,一眼看不到的頭去。
    已經將那朝廷建的“漏澤園”的牌坊,紮紮實實的圈在了中間。
    那位問了:
    說這汴京城外的漏澤園真的有麽?
    我怎麽不知道有這地方?城外也是樓房林立的,也沒見什麽墳地。
    倒是真有此地,也是有跡可查。
    你找不到是因為你所見的開封城是明代根基,清代又重建的。
    並不是北宋都城的城牆。而且,比起宋,現在開封城牆圈出來的那塊要小得多。怎麽看也不行個能容納一百五十萬人的樣子。
    據說,北宋開封城的外城應該是在中牟、鞏義一帶。因為那個時候這些地方都有一個稱呼叫城郊。
    而且,你如果知道開封的城關鎮在哪,也就知道北宋的開封城多大了。
    漏澤園又是開封城外十裏。
    其中,有一地名叫“墳莊”,也就是現下開封火葬場所在。
    開封人如果跟你說“送你去文莊,送你去文莊”的,且不是什麽好話。沒準一會就會真打起來。
    後,元滅金,元軍屯兵於此,所在駐軍亦非蒙古人種,色目者居多,混合了當地的民眾,於此生息繁衍。倒是容貌近漢,然色目依舊。
    此地名一直延續到清末,後來居住之人越來越多,逐漸成村鎮。
    倒是受其名不吉所累,遂去了墳字的土字邊,叫作“文莊”。
    幾經水淹兵禍,如今亦是良田百頃。
    史書上寥寥數筆,便是人間幾度滄海桑田。
    然,此地民風迥然,開封城屢遭水淹也不肯遷地再建,便是將那新城摞了舊城,縱是街道也是執拗的絲毫不肯變了去。於是乎,便成就了世界城市建築史上的一個奇葩。如是,也留給我們這些個後人一些蹤跡可查。
    書歸正傳。
    呂帛一行人到了那漏澤園,卻是摸不著個頭腦。那轎夫膽小,且不敢在大過年的到這這不祥之地來頑皮。
    呂帛無奈隻得帶了小廝,得了僧眾指了去處,言:
    “尋了腳下的石板路前去便是!”
    這荒郊野地,滿地的亂墳,怎的還有石板路?
    那呂帛其實也不信。
    然,不過多久,竟在那荒草之下真真尋得那青石板鋪路,而且,還都是些大料!
    他卻不知,此地原本相國寺要重建廟宇的,後來也是因為他那多疑的爹從中作梗,才隻建了個基座來。
    說那呂帛,帶了隨從尋了那過膝的荒草中鋪了石板路,深一腳淺一腳的望那漏澤園深處而去。
    行至不久,便聽有絲竹之聲傳來。
    循聲去,便是一片的清幽之所在。
    見荒墳野嶺之中一片蒼翠頂雪竹林,密密匝匝的圍了一個草崗。
    四處有水,又染得一個“荒蠻蘆葦枯黃”。蕭瑟中倒是一份難得的雅趣。
    腳下也是那青石鋪路,曲曲折折之後,便是一片豁然開朗。
    饒是讓那見多識廣的呂帛也是心下一驚,暗自歎了一聲:
    “好去處!”
    有道是:
    蒿草青石曲徑間,
    竹林幽幽頂雪眠。
    朔風不寒飄蘆葦,
    一眼悠然心境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