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用錢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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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那呂帛一行人等,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那荒墳野崗中尋那陸寅住處。
    卻在四下張望之時,聽有絲竹之聲隨風傳來。
    循聲去,眼前顯出一片的清幽之所在。
    見,荒墳野嶺之中一片蒼翠頂雪竹林,密密匝匝的圍了一個草崗。
    四處有水,又染得一個“荒蠻蘆葦枯黃”。
    寒風蕭瑟中,搖搖曳曳倒是一份難得的雅趣。
    沿了腳下那青石鋪路,一番曲曲折折之後,眼前便是一片豁然開朗。
    饒是讓那見多識廣的呂帛也不禁暗自道了一聲:
    “好去處!”
    見碩大的開闊石基之上,石條橫亙,青石散堆。
    看形製,應是一個廟宇的模樣,且是一個三開三進的形製。
    然卻是個殘石堆砌,雜草叢生。
    破敗?倒是說不來。
    呂帛以手掃了殘雪,摸了散亂堆放的條石,見那青石之上且是新鑿的痕跡,卻也是堆在此地放了很久。
    心下一個怪異,就這些個石條也占了不少錢去,怎的扔在這荒墳野地的漏澤園。
    抬眼,殘雪亂石間,見幾株臘梅,於那亂石之中伸了枝椏,幾新紅傲雪淩霜的昂然。
    透了梅花望去,見不遠的炊煙處有草舍三間,盡管看上去雖是簡陋了些個,與那未成之大殿地基之上,有些突兀,卻給人一個柳暗花明之感。
    見那炊煙嫋嫋婷婷,飄來茶香怡人。又聽得絲竹聲聲入耳,倒也不乏一番野趣清雅。
    呂帛望了那去處,心下感歎,說這曉鏡先生果然風雅超然也。
    呂帛身邊小廝聽有人聲,便要報了自家的名號,好叫人接了自家小爺。
    剛將手拱起,卻被那呂帛攔下。望了他做了一個息聲之態,便自顧了悄然近了那草舍。
    卻聽那絲竹忽然的斷了聲響,便聽見陸寅的一聲歎息。道:
    “冬日節琴閑草廬。天過午時,便覺已日暮。搖曳梅花風吹處,淡雲遮日馭。桃花依依香暗度。人群一瞥,勝卻萬千語。寸寸相思無從寄,卻道朔風不住。”
    這一個出口成章便是讓那呂帛心下讚歎不已。心道:怪不得自家那姐姐發了瘋的迷戀這廝。這文采,卻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心下剛想讚上一句,現身相見,卻見那聽南怨道:
    “哥哥好生個無趣,即是欣怡了那小浪蹄子,回信與她便罷,怎的做的個愁眉苦臉的女兒相?”
    這說者“無意”倒是聽者有心,身旁的雅致清幽那呂帛倒不曾入得眼去,隻是聽南那句“小浪蹄子”饒是讓那呂帛一個心悸腳軟。
    怎的?聽一個“小浪蹄子”就是個腿軟?這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哈,各位倒是忘了那呂帛的“外婦之好”?
    這表麵知書達理,文質彬彬的,卻口吐市井粗鄙之言,擱現在叫“反差”。
    那聽南美色本就使得這呂帛垂涎已久,一顰一笑都能勾去那呂帛半個魂去。今日這一句市井粗言,這軀殼中剩下的一個半的魂,便也是不守其舍,化作一縷青煙自那七竅飄飛去,任人揉捏去者。
    話說這“騙”且是一個狠毒也。
    一人曰“騙”二人為“詐”三人則為“局”也。
    尚不說這心智不全之人。即便是聖人,一旦入局,想全身而退?不留下點什麽那是不可能的!更不宵說這如呂帛斯人登徒子之徒,花花公子紈絝子弟。
    更何況,此局,且是楊戩、周亮、陸寅這三大狠人花盡心思布下的。
    由此可見,各位在生活中偶然發現有一個人看著哪哪都合適,處處都貼心,你還是趕緊跑吧。腿快的,也就脫層皮的事,稍慢一點的話,連骨頭渣子都是別人的了。
    還是那句話,世界不可能圍著你轉。你覺得的萬般合適,隻不過是別人已經把你的心思給研究了個透徹。麻袋口都給你撐好了,就等你伸頭往裏麵鑽。
    弄一個搔首弄姿的女人誘惑你,那不叫美人計。真正的美人計是從一句“好久不見”開始的!
    有道是:
    酒色財氣莫沾邊,
    猶這色字君莫貪。
    看得嬌羞柔弱女,
    剔骨鋼刀腰間懸。
    倒是幾番巧安排才布下這天羅地網,隻為讓這呂帛不知不覺中,義無反顧的往坑裏跳。
    聽了聽南那市井粗俗,呂帛饒是個心如巨物衝撞,眼前一晃,且是一個萬物皆失。
    恍惚了好一陣,這才得了一個回魂。
    真有這麽大的威力?
    不好說來,心理學上有句話,叫做生理快感決定心理依賴。這玩意兒跟吸毒一樣。一旦得到一次滿足,哪怕就一次,基本就成癮了。長期得不到滿足的話,能幹出點就很難說了。別的不說,就一個戒斷反應能要了命去。
    好吧,書歸正傳,省的教壞了人。
    說那呂帛正在傻傻的愣神,便聽那曉鏡先生斥責道:
    “汝且待嫁,怎的不知檢點!每每口出市井粗語,怎的能尋得上一個好人家?”
    聽南得了訓斥也是個不依不饒,回嘴道:
    “哥哥好生厭煩!甚粗鄙之語?此乃天性使然!”
    說罷,又委屈巴巴了道:
    “若不如哥哥的意,妹妹便去尋了個野漢子私奔了去,也省得哥哥的嫁妝。”
    聽了聽那這話,呂帛且是一個心如鹿撞,心下疾呼:還用去尋,這不是又個現成的“野漢子”嗎?
    倒是兩兄妹你一言我一語的拌嘴,卻聽得那呂帛。
    心道:且是一個“眾裏尋她千百度,她卻在燈火闌珊處”!
    隻得仰天長歎一聲,道一句:
    “罷了,此生這身血肉便是歸不得自己也。”
    他這一歎不要緊,且是驚動了屋舍內演戲的兩位。
    見那“曉鏡先生”驚慌了起身,望了這邊觀看。
    抬眼,便見那呂大衙內失魂落魄的站在條石之間自怨自哀。
    陸寅趕緊上前見禮,惶恐道:
    “衙內怎的在此?有失遠迎,著實的失禮。”
    呂帛也是傻傻了站著不回禮,望那躬身與他的陸寅,心下卻狠狠了道:他媽的要不是你妹子勾引我,我能在這寒冬臘月到這亂墳崗偷聽你們倆扯閑篇?我閑的?
    這話倒是不敢說出來。眼前這位是不是未來姐夫倒在其次,屋內的那位“曉鏡女先生”且是妥妥的能要了命去。
    想罷,便也不答話,徑自到的那茅舍的茶台前一屁股坐下。
    也不拘那涼水殘茶,端起來便是個一飲而盡。
    陸寅見他如此,也不敢攔他,便由了他的性子,在旁邊垂手而立。
    見那聽南躲在屋內不肯出來,呂帛倒是生出一陣的邪火來。
    又見那青石茶桌上,有書信一封,攤在那裏。且拿來看了一眼。
    卻是他那姐姐寫於“曉鏡先生”的。
    便悶哼了一聲,道:
    “怎的不回信?”
    陸寅聽罷一驚,在旁惶恐道:
    “小生與女兄相互傾慕。怎奈晚生家境貧寒,父母雙亡,隻得帶了舍妹於這京郊一角相依為命,著實的不敢……”
    話沒說完,便被那呂帛摔了書信於茶桌給打斷。遂,聽那呂帛道:
    “先生何必自卑也!倒是不如令妹真性情!”
    說罷,便望了那屋內一眼,又道:
    “鄙人無才無德,倒是願做個野漢子舍命相陪,要那名節作甚?”
    說了,便又望了已經瞠目結舌的陸寅一眼,狠狠了道:
    “將那生米做成熟飯何礙?且不說家父在朝官拜二品,平先生大才,怎的不與你討個功名?!”
    這話說的陸寅且是一個無語。
    怎的?沒法接啊!
    這天都讓他給聊死了,生米做成熟飯?倒是這廝能想的出來?
    言外之意就是,你他媽的倒是先偷了再說啊!拿了結果再讓我爹做事!這點膽都沒有,你還他娘的學人家偷情?
    陸寅聽了這虎狼之詞,故作驚慌,連連推手,口中疾呼:
    “萬萬使不得!”
    遂又趕緊躬身,拱手遮麵,道:
    “晚生實不敢造次,望衙內三思!”
    呂帛聽罷,便又是一個悶哼,壓了心下怒氣。眼睛卻死死的盯了眼前這位斯斯文文的“曉鏡先生”。心道: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他媽的還想怎樣?我姐姐再是個大齡剩女,也是個相府的大家閨秀!怎的?你還給拒絕上了?還他媽的“三思”,碰上你這對兄妹,我家已經他媽的亂套了!今天,我要是不把你弄回去,我姐非找我拚命!還讓我思個屁啊還!
    想罷,猛然起身看那陸寅,那訓斥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陸寅倒是覺呂帛眼神犀利,然,那眼神又是一瞥,隨即卻又消失於無蹤。隻這一瞥且讓這陸寅心驚膽戰,如芒在背。
    心下惶惶道:倒是小瞧了此人也!隻得低眉順眼,拱手而立。
    咦?就被人盯了一眼,這陸寅就怕了?
    肯定怕!一個能策劃一場“絲絹退貢”,收盡江南浮財,令京城哀鴻遍野之人。這般的智謀,心力,於那些個攻城掠地,臨陣殺伐者何異?
    你當他是傻缺我不管,但是,我寧願相信這貨是在扮豬吃老虎!撐了個比我這口袋還大的大麻袋等著我呢。
    此時,於此隆冬寒雪之中,已經汗流浹背的陸寅,且是心下將那已經和楊戩、周亮不知道推演了多少次的計劃,又來來回回細細複盤了一遍。看看是不是還有什麽漏洞,能讓這眼前這位看出些個端倪。
    卻在想了,卻見呂帛背了個手去與那陸寅眼前踱步。眼睛看了陸寅,卻見背著的手,且是一個掐算頻頻。
    卻見那呂帛手中掐算停了,便又一個回頭,眯了眼死死的盯了那陸寅看,臉上卻堆出一個笑臉,溫和了道:
    “敢問先生,曉風鏡湖別院饒是精致,不知需錢幾何?”
    這句話且是驚得那“曉鏡先生”魂飛天外也!
    倒是一個不成想,萬般籌劃,千般的心思,貌似個固若金湯,無懈可擊。且是被者一句話問來,瞬間便是灰飛煙滅!
    驚愕之餘,且是個心如刀懸。心下暗自叫了一聲“大意了!倒是小看了這呂帛也”。
    此人雖是登徒子,紈絝膏粱之徒,倒也是精通商賈。
    若是愚笨之人,又怎能在這繁華如錦京城之中,錢來錢去信手拈來?
    雖是個官二代,倒不是憑借其父在朝。想這呂帛,憑一己之智成萬貫家財之時,他那當官的爹也不過是個區區四品勾當皇城司公事!在那朝堂之上且無立錐之地,大殿階前聽喝,上朝的時候,連大殿都進不去!
    此時這“需錢幾何?”一問饒是一個一矢中的!
    怎的如此說來?
    就現在來說,北京的房價什麽樣?你在北京有套房子,也是個上千萬的家資。好吧,就算租的,那也得不少錢花!
    北宋經濟繁榮,那京城汴梁跟現在的北京比,更是一個寸土寸金!
    就如同現在的房地產一個概念。房價高不高?全國平均下來看還不算高。不過,五線城市房價且是一個親民,還有些地方,白送你你都不會要。
    然,在北京,那房價能要高到天上去。
    而,宋的汴京城,比現在的北京,隻能是個有過之無不及!
    北宋前期,王禹偁曾記述開封城的一則記文,曰:“重城之中,雙闕之下,尺地寸土,與金同價,非熏戚世家,居無隙地”。
    那位說了,哪有那麽誇張?能有現在北京擠?
    你這話說的有點想當然了。
    根據《宋代地方財政史研究》所載:“北宋後期,汴京市區的人口密度約為每平方公裏一萬二到一萬三”。而現在,北京人口密度在二零一三年才達到約為每平方公裏一萬四。
    帝王將相倒是開府建衙,也是官家的賞賜,賞了地,才能建房成府。但是,不是各個都能道帝王將相,普通官員想在東京汴梁有個立錐之地?安身之所?那你想的確實有點太多了。
    除非有祖宅。如那宋家一般,宋未開國便是汴京人士,這住宅便是自家的祖產。
    若是那外官入京,也是要找了那“莊宅牙人”尋得房屋宅院租了去。買?倒是你想的多了。
    北宋名臣韓琦的話為證“自來政府臣僚,在京僦官私舍宇居者,比比皆是。”
    而買不起房子,去租房子住的,且不止韓琦一人。
    就官至“知諫院兼判登聞鼓院”的歐陽修來說,其職位相當於“上議院議長兼國家直訴法院院長”也隻能租一個很簡陋的房子住,鬱悶的這位大才子寫詩發牢騷。
    嗟我來京師,
    庇身無弊廬。
    閑坊僦古屋,
    卑陋雜裏閭。
    鄰注湧溝竇,
    街流溢庭除。
    出門愁浩渺,
    閉戶恐為瀦。
    這是什麽居住環境?
    大家腦內補完吧。
    哦,對了,還有大才子當時的禦史中丞的蘇轍,這文豪也是“租房”一族。
    所以不要羨慕有房子的,“租房一族”也是一個人才輩出。
    那位說了,你說的都不是正史,做不得數的,實際上也沒那麽誇張。
    你還別說,正史上倒還是真的有。
    《宋史·列傳第四十六》宋真宗時的副宰相樞密副使楊礪,也是“僦舍委巷中”。
    也就是一個國防部副部長一般的人物,還是租房子住,而且,還不是什麽好地方。“陋巷”爾,
    他去世時,宋真宗冒雨前往祭拜,發現那巷子狹窄的,連馬車都進不去,隻能“步至其第,嗟憫久之”。
    “步至其第,嗟憫久之”這話說的斯文,白話翻譯過來,就是一路跺著腳,罵著娘,一腳水一腳泥的,腿著走到這位國防部副部長的家裏。
    直到神宗時,朝廷才撥款在皇城右掖門之前修建了一批官邸。
    這批官邸也輪不上四品以下的官員,包括四品。
    隻有副國級以上的宰相、參知政事、樞密使等官員才有資格入住。部長以下的官員?嗨!還是“僦舍而居”吧。
    陸寅先前說“晚生家境貧寒,父母雙亡,隻得帶了妹子在這京郊一角相依為命”之言,這會兒顯的是多麽的不合時宜。
    你這家境貧寒,倒是“窮的”著實的過分了些。敢情你這“窮人”住的比那政府的部長還好啊?
    若說這小院是租來的?
    好吧,京郊一進小院房屋四間,廳堂一座,擱現在來說就是獨門獨院的小別墅啊!
    這個戶型,當時“莊宅牙人”也是有個明碼標價:“月掠房錢二十貫”!
    別小看這二十貫的大錢。按剛需糧食來算吧。其他的也不準確。北宋崇寧年間一石米六百文。一貫錢可買九十八公斤的米,按現在的米價,六塊錢元一公斤,換算下來,差不多折合人民幣約四千六。
    好,也別四千六,抹個零,當它四千,租下來一個月八萬!
    而這“莊宅牙人”也算是我國最早的“房地產中介”了,所出的價格應該是市場的實際價格。
    說是賣的?想想就害怕!至少大千貫靠上!你說著玩的?
    不相信?你現在到北京,在郊區買一個帶小院別墅看看。那價錢要的,能嚇死你!
    且不說這買,但說這租。曉鏡先生的財力上倒是能說的過去,然也是漏洞百出。
    不說請得哪家的“莊宅”?托得誰人做的“牙人”?
    就這租房的價格,你能一嘴說出倒不是個難事,但也得有人信。
    呂帛何人?江湖曾有一喝號!“呂半城”是也!
    人不是沒買過房子!而且,自己也有自己的“莊宅介所”,養了一批“莊宅牙人”替他收了月錢度日!
    你這瞎話跟別人說了也就說了。如何瞞得住他去,你且得好好想想,怎麽去圓這謊言?
    所以,陸寅的這計劃最大的漏洞就在於此。
    不僅他沒想到這個漏洞,連同那楊戩、周亮也不曾想到。因為他們三個人都壓根兒沒為房子發過愁!
    如今,被這整日與那大錢打交道的呂帛一語中的,且是一個全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