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雪埋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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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書說到,蔡京見宋邸英招下幾輛車馬停駐。
心下也是奇怪,心道這個時候,倒是誰來造訪宋邸來?
正在想了,卻透過大雪,見那映照之下忙碌的人群中,一把紙錢忽然揚起。那之前,就好似在雪中炸開了一般,與雪同色,隨了漫天的風雪,飄的一個洋洋灑灑。
見紙錢飄飄灑灑的落於腳下,那蔡京且是一個站立不穩。
後退了幾步,顫顫了扶了街邊的欄杆,唇齒戰戰,片刻,才恍惚了喃喃
“禦太醫還家了!”
言罷,便是雙手顫顫的拱起,彎腰遙拜。
再抬頭亦是一個眼中汪洋。
咦?正平醫帥與你很熟嗎?你這蔡京怎的做出個如此悲傷的樣子?
說起來,蔡京和這宋正平盡管也是個同朝為官,倒也沒什麽交集,宋正平對那蔡京也是個敬鬼神而遠之。
說白了,就是嫌這貨人品太差,不太願意搭理他。
但是,這蔡京萬分悲傷的樣子拜這宋正平卻是為何?
蔡京擺的卻不是醫帥本人,而是那份純臣的本分,守正的那份不屈不撓。這兩樣他都做不到。過去是壓根就不願意去做,現在,即便是死心塌地的想去效仿那宋正平,既無那份心胸,也無那般的修養,即便是做了,也是個東施效顰。
他拜的是,守正的純臣也隨著那宋正平姑蘇亡命,自此消亡了去。
怡和道長開門,迎頭便撞上龜厭身著麻衣,頭纏白布,那驚得且是一個瞠目結舌。
心道你一個出家人,怎穿這一身?這是披麻戴孝啊!
剛想訓斥了,卻忽然想起,自家這師弟便是這宋邸的家主俗家的幹兒子!前幾日得了正平先生於姑蘇亡故,沒想到來得如此的快。
正在愣神,便見龜厭望了他,慘聲叫了聲“師哥”。
怡和道長看了麵前麵容憔悴的師弟,想是一路舟船不得停腳,饒是一個心疼。剛要扶了他,卻一眼看見龜厭懷中抱了的白布包裹。便又是身上一震,心下且是一個驚呼“不是說不得尋來一片骨質麽?”
然,心下頓時一個明了,屍骨無存,也是要魂魄還家的。
口中慘然道
“且是先生回家了麽?”
問罷,便慌忙躬身向那物一揖到地,遂三拜。
身後孫伯亮上前施禮,無力的叫了一聲
“見過師叔!”。
那道長且顧不得回禮,道
“逝者為大,速去備了香燭案台……”
遂,接了孫伯亮手中的紙錢、引魂幡,望那離位吸了口氣,口中叫了一聲
“宋橫正平!速到壇前!魂歸來!”
一把紙錢揚起,又他了罡歩,朗聲念
“颯颯悲風次弟來,幽關教闡法門開;蒦湯化作青蓮詔,亡人翻身上法台;三尺華帆召魄至,五方童子引魂來!皈命上元府,天官賜福尊……”
念罷又是一把紙錢撒開,
“願垂道寶放祥光照天途,願滅亡人風雷徹電苦,超度此亡人,去離天途苦,皈命中元府,地官赦罪尊,願垂經寶放慈光照地途……”
那聲音喊的響亮,幾句念罷,便見那丙乙先生足不穿履便是飛奔而來,一把抓住那龜厭,眼神淒切的望那龜厭。
龜厭無言,叫了一聲
“叔……”
便低頭避開了那丙乙先生目光,不敢再言。
倒是那丙乙仍不甘心,且是上前扯了龜厭懷抱中的白布包裹。那龜厭也不護了,隻木木的,不去看他。
見那粗麻的白布之中,穩穩的放了宋正平的靈牌,便是一個恍惚。
遂,便以拳錐胸數下,後,便死死的抓了那靈牌,口中吭哢了,數黃到黑的哭訴起來。
見其傷心之處狀若瘋癲,那怡和道長見他過不去,也是個於心不忍。又怕他傷心過度又失了心性,便喊了身後呆呆程鶴道
“還不拉了他去。”
程鶴此時倒是個清醒,一把攙起了丙乙先生讓開道路。
抬頭,便見唐韻道長領了孫伯亮在坍塌的大堂前搭了條案,案上鋪了白布。又忙了張羅香燭供果。
本就是道士常做的事,兩人手腳也是個麻利。
龜厭便是將那靈牌穩穩的放在桌上,隨即跪下叩拜。
唐韻心疼師弟,便抓一個蒲團過去,扶了他墊在膝下。
卻見那龜厭向她叩頭,饒是讓他心下一陣的恍惚。
雖說這孝子的頭遍地流,但這次再拜,卻讓她想起,自家那師父魂回茅山之時,也曾受過這師弟的一拜。
隨即,便是一個淚奔,不敢再看他。
卻在轉身欲走之時,那師弟卻一手攀了她的衣角。
再回頭,便又撞見自家這師弟兩眼含淚望了她,口中慘慘了道
“勞煩師兄仙手,雖是義母,卻也有別……”
眾人聽罷又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
先前隻聽聞那宋正平慘死姑蘇,倒是不曉得那宋家大娘之事。
唐韻道長聽罷一愣,倒是無話,便趕緊整衣正冠,轉身去門外去接大娘靈位。
此時,便又聽那丙乙先生一聲大叫,爬將過來,一把抓住那龜厭,慘慘了望了那龜厭的眼睛,慘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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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正平無屍骨,大娘屍骨呢?怎不還鄉?你倒是對得住那宋粲!”
龜厭本身就此事窩火,倒是讓這丙乙先生罵來,便苦笑一聲撲通一聲跪了,嘶啞了道
“怎忍心如此對我幹娘,卻又怎敢對我那幹娘也……”
說罷,便是自懷中拿出那宋家大娘留書遞與丙乙。
丙乙先生慌忙接過,細細的看來。
見上書“……諸君見憐。就地葬了妾身,棺木不封,望夫歸來。伏乞成全”
看罷且是一個怔怔,隨即,便照定自家麵頰連摑數掌。
倒不是這丙乙先生無狀,且是心智不全,卻是一個真真的不可自解,隻得自摑其麵而泄心中悲憤也。
眾人見了,趕緊上前扯住他,卻見那丙乙隻是托了那宋家大娘留書示於眾人。然卻不得一個言語,隻出嘔啞之聲。
院中眾人不忍看其慘狀,紛紛躲了那眼神。
唐韻道長出得門來,見蔡京把了小錢分與那車夫從人,挨個道“辛苦”。
見唐韻來至倒是個不解,拱手相問,便見那唐韻起手,道
“先生辛苦,貧道來接宋家大娘還家……”
蔡京聽罷,也是一個麵露震驚,道
“怎的大娘也……”
隨即便埋怨道
“這人還家,怎的連個知賓管事都沒有……”
說罷,便四下拿眼尋了,卻也無有個熟識在旁。卻聽那蔡京 “唉”了一聲,叫了聲“罷了!”。
遂拱手向那馬車一揖倒地,隨即起身,便挺了腰杆,高聲道
“宋家,大娘,隨夫還家,孝子接迎……”
院內龜厭聽聞蔡京高喊,便慌忙了起身,趕緊到的門前跪了。
蔡京見了,又高聲道
“大娘下車,腳下留心……”
唐韻聽罷便舉步上前,自車上捧了大娘的靈牌。轉身,又聽那蔡京高喊
“孝子拜!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大娘起行!魂兮歸來!”
一聲“靈起”饒是老喉幹咽,然其聲蒼涼。
而後,便躬身目送那唐韻道長捧了靈位而去。
見龜厭緊隨其後進的大門,蔡京這心下卻是有些失落。
望那空蕩蕩的宋邸大門,且不進去。
便尋了門口的石鼓,歎了一聲坐了去。
眼前,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如霧如簾。看那雪中,馬夫從人忙碌了卸那車上物品,心下卻想那殿上呂維之舉,又回想那官家之態。
說這宋家大娘自盡之事,蔡京卻不知曉麽?
自是聽那童貫說過,初聞亦是唏噓不已。
想這宋正平,也是個半世戎馬半世醫。一生守正,淡泊名利,卻也不得一個善終也。
倒是怨了蒼天無眼,虧了他去?
然,如今想來,這人世凹糟,倒也是個解脫。夫婦靈位結伴還家,現下蘭來卻是上天賞下的一個周全。
蔡京正想著,卻聽得有人道
“咦?丈丈怎麽坐在這門口?”
蔡京抬眼看,卻是那“精古齋”的掌櫃素衣素袍,後麵跟了那小夥計抱了一摞的白布包裹。
蔡京趕緊拱手謝過,道了句
“有心了。”
說罷,便伸手一把搶了那小夥計懷中包裹。
咦?怎的是用搶的?原是這人家辦喪本身就是個晦氣。現下又是到的年下,倒是怕這來客多沾了些去,染了個不吉利去。
此為禮數,也叫奪晦。
沒等那掌櫃的多問,便見蔡京提了中氣,往院內喊道
“有客到!孝子前來!”
話音未落,卻見那龜厭換了俗世的衣物,身披重孝忙裏忙慌的跑到門內,跪在門側叩首。
掌櫃的且也知曉這“孝子的頭,滿地流”的道理,也不回禮也不攔。
蔡京便上前,擋在那掌櫃的身前,拱手道
“貴客留步。”
此為也是個禮數。
年下喪事,主家需攔一下,不讓客人進門拜祭。倒是怕客人沾了晦氣不好。
若客人持意拜祭,便不再攔。
掌櫃的曉得規矩,便按了那小夥計門前跪下,道
“與你恩公作別。”
蔡京便是在旁高聲喊道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孝子還禮!”
這邊廂的一番熱鬧,便是驚動了這四鄰街坊,紛紛開了院門觀瞧。
“吆,這宋府辦喪啊?”
“想是正平先生回府了。”
“怎的沒聽他們家人說啊?”
“他們家哪還有什麽人?現在就剩一個幹兒子在府應事!”
“這事弄的,天不開眼啊,唉!殺人放火金腰帶……”
“別閑著賣嘴了,有事的去拜一下,沒事的倒是去府上幫忙啊?”
倒是街坊四鄰,說罷便呼啦潮的一個四散。
且是扯布的扯布,買紙的買紙。
什麽也沒有的,便是搬了自家的桌子,搬了板凳,添了炭爐,溫了酒水紛紛而來。倒也讓那門口的賣力叫喊的蔡京不再忍饑挨餓,大雪蓋頭。
蔡京且是盡力,又問鄰家討了文房四寶。便坐了英招下,門口迎客。匆匆下筆記下來客的禮單,四處張羅不得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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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一會,便見宋邸的門楣上掛了雙花白綢,門前英招纏了桑白麻布。
院內,夫妻倆的靈前置了火盆,兩旁堆滿了童男童女、彩紙的紮繪。
靈前供了三牲三果的祭品,招魂引路的公雞。牛油澆的白燭,相國寺的檀香,素稠幔的靈棚,香酥油的長命燈且是一應俱全。
隻因那正平先生積善甚多,街坊四鄰也是不惜得錢財,買了最好的用。
倒是累了那龜厭,就沒站起來過,隻得磕頭一一謝過。
那京中上清儲祥宮主持林允樣聞訊,一邊差人往茅山元符觀發了告牒,一邊便是帶了觀中道士傾巢而出。領了觀眾,一路撒了紙錢,趕往那宋邸。
咦?這上清儲祥宮的怎的一個傾巢而出?
原是那怡和、唐昀、龜厭三為道長的輩分極高,且這茅山四籙中有三個就在宋邸,那上清儲祥宮主持林允樣也是個不敢怠慢了去。
這百十名道士進城穿街過巷實屬罕見。
於是乎,那相國寺也得宋邸的消息,得知正平先生靈柩還鄉,便由方丈領了弟子前往幫忙。
一時間京中各山道觀、寺院紛紛的跟從。
於是乎,那“上清儲祥宮”自那蘇軾碑文之後,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此乃後話,容後再講。
宋邸治喪的消息一經傳開,那些個平日受正平先生施醫舍藥之人,也是八方而來,送這仁醫善家最後一程。
倒是些販夫走卒,商賈儒生者居多,也是個絡繹不絕。
有錢的,便隨了禮金,叩拜一番。
沒錢的,也帶了幾刀黃紙,一碗的白米,半壇的黃酒,跪在門口澆祭了哭上一番。如此,也算是與那正平先生送行。
盡管這門前英招之下的一番摩肩接踵,車馬塞街。然,人群之中卻沒見個紅紫來。
咦?這滿朝文武卻沒有受過這正平先生的恩惠的麽?
有!無論文武,這滿潮的官誰還沒個病,家中人誰還沒個災的?再搭上這禦太醫勤快,多多少少都吃過這禦太醫的藥。
無他也,不見他們來,也是個世態炎涼!
想那宋正平本是被貶遭逐之官,刺配流放之人。卻是個無恩旨不得回京。
這靈柩回家,跟人回京是一個概念。刺配流放貶逐之官,即便是死了,也就是個就地安葬,除非有旨意下來,再按照旨意另行安置。
這官員麽,也隻能選個明哲保身。
畢竟,用自家的前程似錦,去換一個心理上安慰。這盤口,怎麽算都是一個劃不來。
盡管是受過那禦太醫的恩惠,卻也不敢自毀前程,褪下衣冠私自前去拜望。
怕的是平白惹了禍事與己爾。也隻能自我安慰了道一聲“他是自己來與我瞧病的,我可沒求他來”。
不說這不要臉的話了,也不說這寡情冷意的人吧。
隻能道一句“人性尚私”。
是夜,宋邸英招前,火光多如繁星,於大雪中盈盈點點。
然,這點點的火光的熱量,卻也暖不化那英招身上的積雪,依舊被那紛紛繞繞的雪固執的蓋了去。白皚皚了,讓人分辨不出,那雪中應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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