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夫善者,可為而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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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書說到。
    宋邸英招前,百姓們擁擠不堪的澆祭,倒是不見一個百官來此。
    咦?
    不是皇帝準了那童貫所請,許宋正平屍骨還鄉麽?
    不是這恩旨還沒下嗎?
    那就趕緊下啊?
    哪有那麽容易?說下就下?
    他是官家不假,但是擱北宋,卻是一個高危險的行業。說白了,那就是一個被人圈養了的,會蓋章的“豬”。
    既然是被人當豬養了,就得有當成替死鬼被宰時,不去掙紮的覺悟!還想一個唾沫一個坑?想啥呢?
    本想在年前,就在殿上讓那中書下一道中旨,準宋正平屍骨還鄉。
    然卻不成想,讓呂維、劉榮彈劾童貫、蔡京借宰疫貪腐之事,鬧的一個不得安寧。
    剛得一個閑暇,又想弄的個人愛好,緩解一下鬱悶。於那奉華宮閑情書畫,與那宮中畫師講那夢中瑞鶴長短。
    還沒得一個安生,這禮部“正旦大朝會”便呈了上來。
    這劄子還沒看完,開封府“打春”卻腳趕腳的遞了進來。
    倒也是個不能推辭,隻因政和乃是新紀元,正旦又了逢立春。
    這邊還是一個一盆漿糊,三衙的“南苑射獵”伴駕的武將人選也遞了劄子進來。
    這夯裏琅璫的,各種活動祭祀一直排到正月十四,因為這天皇帝要去五嶽觀“迎祥”。
    屆時侍衛官員、三衙太尉、執宰侍從、親王宗室前呼後擁,怎麽也得幾百上千人一起跟著加班啊。
    這還不算完,元宵節,還要安排了出宮,與百姓同樂。
    一通夯裏琅璫的看下來,哪個都是大型活動?哪件事又能躲得過去?
    就這“正旦大朝會”而言,滿朝文武、皇親國戚都必須得到場,而且還得胄、冠、冕、服一應俱全。
    另外,在京舉子全部都得到那大慶殿外共享盛世。
    接下來,還得接見了來自各地的“進奏使”獻上貢品。
    而後,還要接受國外使臣前來朝賀。
    宋,海外貿易繁榮,雖說不上個萬國來朝吧,但是各國使臣在京的人數也是個不老少。
    包括大遼、西夏、高麗、回紇、於闐、大理、大食……等等。
    就這召見得先後順序倒是個難辦。賞宴的座次也是有講究的。
    這一頓行裏琅璫的,光看完人名都得一天。
    鴻臚寺不敢輕易做主,隻能通了中書省、樞密院,共同擬了個劄子,上請皇帝禦覽朱批。
    咦?
    這屬於一個外交問題啊?鴻臚寺還作不得主?關人家中書省、樞密院屁事?
    這事!怎麽說呢?
    即便是個小戶人家,也會有個厚此薄彼,何況國家之間?
    外交也是關乎民生,更是一個政治的延伸。
    比如說,宋、夏兩國剛在銀川砦幹了一架,但也沒到相互驅逐使臣的地步。
    這夏國的使臣見是不見?不見的話,給人個什麽理由?
    好,見。按照什麽規格召見?
    會不會這邊剛召見完,飯還沒涼呢,那邊又打起來?
    一旦戰端開啟,那就不是邊境不穩,勞民傷財的事了?那花銷?那就是個無底洞啊!
    更何況,現在這大宋且是個沒錢,仗?可是打不起的。
    這還沒算完。
    然後是“春宴”開始。
    官家請完客了,輪到臣子們開始請客了。
    於是乎,從使、相、親王,一直請到郎中、邸官。
    連綿不斷的宴請要一直持續到清明。
    皇帝得選幾個去人家家裏吃飯,以示獎賞。
    但,也不是想去誰家去誰家!
    這個的根據二府共同選定名單,排了一個先後。
    這一通夯裏琅璫的下來,到底什麽時候算個完?
    誒……至少得到四月“浣花”了。就是大家一起出城,到城郊去“賞春”,這春節才算過了個消停。
    這也是宋朝所有朝中大事都是在五月,才能有個定奪的原因。
    因為不到五月中下旬,基本上沒人搭理你。
    所以這官家也不易,隻能在這年關將近才能有這幾天閑暇日子。
    過了三十,就要每天被人拖著滿處的做活動、吃飯,且是不得安生。
    黃門公倒是看了大小中官們手裏捧滿了劄子,呲牙咧嘴的犯愁。
    這官家今天殿上吃了癟,心情看上去也是個大不爽。
    這一大堆的紮子呈上,保不齊就有棍子賞下。
    便嘬著牙花心下想轍,左思右想,這腦子裏也沒見有個辦法出來。
    於是乎,便心浮氣躁的翻了那些個中官手中的劄子。
    然,卻有一皂封,混在那些個紮子裏,著實的一個紮眼。
    那黃門公拿了看來,卻見上麵寫著禦史台!便大聲罵了
    “到這年下,這些人也不安分,又上些個什麽玩意讓人糟心!”
    口中罵了,這手下也是拆開了翻看。
    這烏鴉嘴倒是個靈光,且是一個糟心的玩意!
    上寫著
    “……犯官宋正平,無旨靈位還鄉,與邸宅大辦其喪。更有犯官蔡京者,身著官服為其門前呼嚎……”倒是沒看完,便摳了那紮子,看了那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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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見又是那劉榮!便氣急敗壞的將那紮子砸在那中官的懷中,口中罵道
    “又是這廝!果真不是什麽好玩意!”
    卻是罵完剛要轉身,卻又停下,回頭氣道
    “那衣冠不是當殿就給扒了?!他哪來的官衣?!”
    這話問的那中官沒法接,隻得低頭不語。
    然,卻在一瞬,卻見那黃門公摳了下巴,又看了那中官懷裏的劄子,鬼魅的一笑,便叫了中官一聲
    “隨我來!”
    轉眼已是傍晚,華燈初上之時,倒是滿城的繁華依舊。
    然那宋邸門前卻是個冷冷清清。
    這一天的忙碌下來,著實的讓這蔡京有些個疲憊。然卻依舊提了精神與那街坊閑聊。
    想這蔡京自此番入京以來,便寄宿在這宋邸,為了平疫賑災忙進忙出的一個不得閑。
    如今,便借宋家治喪,與這些街坊親近攀談。
    說這老貨果真是個閑的沒事幹麽?
    倒也不是。
    這路人一般不會沒事幹去閑聊,但凡能讓他張嘴開牙的,基本上都是對他有利的鋪墊。
    此翁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按朝堂之上那幫文縐腐儒的德行,也不會有什麽好言於他。
    自家這名聲麽,倒是於官場、民間都是一樣的臭不可聞。於是乎,便借了宋邸治喪多撈些個讚譽來。
    那些個街坊亦是聽聞那蔡京的過往,便是知曉此人本為太師,雖被貶之官,但也是個太子少保職銜。
    如今且能自降了身價,自甘行此“白事知賓”的賤業。便覺傳言無實,看他的眼神亦是溫和了許多。
    誒?怎麽說這“白事知賓”是個賤業?
    這“白事知賓”在古代且不是什麽好職業。
    但凡一個讀書識字的,都不願意幹這事。
    盡管說這儒家的起源,與喪葬業有著不可割舍的關聯。但是,身價、地位都在逐漸升高的儒生們,倒是誰也不願與這喪葬業,發生任何的關聯。
    這是關乎某種不可褻瀆的尊嚴。就像這“要飯、做和尚”的事,朱元璋能自己說,別人你說一個看看?
    人都說下九流下九流的,這個“知賓”卻是個妥妥的另類。
    倒也分得個婚、喪、紅、白。但,連“下九流”也容不下他們。
    也就是“下九流”裏都沒有他們的名分,原因麽,隻有四個字——“有辱斯文”。
    那蔡京倒是個不拘,便是站在門口舍了老臉賣力的叫喊,倒是讓這一幫的街坊側目。
    如此,便也是個不拘,於他親兄熱弟的親熱起來,茶酒瓜果聊著那瓜前李下。
    一幫人且在說的熱鬧,卻見的一人到門前,望門三拜。於這大雪如麻的暗夜,饒是一個顯眼的很。
    氣死風燈,周遭的紙錢火堆,將此人硬照了一個影影綽綽,讓人看不打個清爽。
    蔡京見罷,剛想起身支應,卻見那人近前,望他躬身施禮,小聲道
    “見過老太師。”
    蔡京聽罷心下一愣,隻因這一日過去,卻不曾見過官紳來此,怎的有人如此稱呼與他?
    便是借了門前氣死風燈仔細看了。
    看罷,倒是心下一沉,便是沒好氣的道
    “禦史來此,老身多有不便,請回!”
    說罷,也不回禮,轉身坐了生悶氣。
    這人是誰啊?連蔡京這樣名聲都臭大街的都不待見?
    此人便是我們的平章先生,禦史劉榮是也!
    說這劉榮卻是在這“真龍案”中沒少使力,又因此事著那呂維極力的推薦,得了一個禦史台中丞的差事,可謂是一個平步青雲。
    卻因自家無度,這三品的大員還沒做夠一個月,便因參“陳王”之事被貶成了一個禦史台的書辦文吏。這下子倒好,一擼到底,連個官都不是了。
    然,這貨也不知道踩了什麽狗屎樣運,使了什麽路子,又得了呂相國的一個青睞,重新又做回了禦史之職。
    這大起大落的,也讓這平章先生之名,便也是個朝野皆知的一個笑談。
    怎的現下,這平章先生卻敢冒了著大不韙,前來宋邸祭拜?
    而且這貨,今天剛下朝,凳子還沒坐熱,便遞了一個皂封上去。
    劄子裏,不僅彈劾了宋家,捎帶了連蔡京一並給參了去!
    現在來這?找刺激?
    倒也不是劉榮故意尋釁滋事,且是為一個“利”字而來。
    自今日早朝,親眼目睹那蔡京與呂維一場較量下來,且是讓那劉榮醍醐灌頂。
    這平章先生亦是一個自幼飽讀詩書,看盡天下文章。
    當年不得誌之時,也因懷才不遇也而自甘墮落,混跡於花街柳巷風花雪月。
    而後為圖升遷,由於那呂維想通,作下這為虎作倀之事。
    這人品姑且先放在一旁,然,其謀斷之才卻也不輸旁人許多。
    也曾知曉這“謀上”之術,深知“官無恒友,禍存斯須,勢之所然,智者弗怠焉”的道理。
    原本,也曾聽聞朝中官員論這蔡京長短,倒也是個不以為然。然,即便是被貶為書吏之時,翻閱過去的卷宗,看了那蔡京的過往,亦是一個嗤之以鼻,心下看那蔡京,隻道一句“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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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此番朝堂一見饒是讓他真真的開了一次眼。
    雖說這“上謀臣以勢,勢不濟者以術。下謀上以術,術有窮者以力”乃至理名言
    但,這蔡京卻不然。
    出手便是以宋正平之“守正”之名而成其勢,看似退卻實則,便是一手的以退為進。
    一招“誅心”,讓他給使的,那叫一個顯山不露水的暗藏殺機。
    先拿了聖心去,而後,便以勢驅人。
    一場交鋒下來,看似那呂維斯人在殿上占盡了上風,然卻也能見其術盡矣!
    這段位相差猶如雲泥之別。
    想那呂維又是一個非份之達。但這為人,卻是一個“不斷上意”、“不明所處”,不謀勢而隻謀其術。
    這“術”之人,與謀“勢”做“局”之人相爭,便隻看了開頭便是已經看到了結尾。
    倒不是我劉榮“不義”,奈何呂翁機關已經算盡,如強弩之末也。
    那劉榮非為智者卻也不傻,此事切不可怠慢了從長計議。如不盡快改換門庭終究要落得一個殺身害命的禍事來。
    然,也不敢像那蔡京般的明火執仗,這大白天呼來喊去的過來引人耳目。
    隻得天將擦黑,換下官服,輕衣簡從到這宋邸行這暗渡陳倉之事。
    見蔡京不理他,心下一個盤算,便自近身道
    “本人身為禦史,今日倒是擅自做主,參了太師一本。”
    蔡京且是不願理他,自顧的倒茶自飲了口中揶揄道
    “承蒙禦史照拂,某,無官無職,閑散人等一個,不勞尊駕這八品禦史如此費心費力。”
    劉榮聽罷卻是一笑,近一步道
    “公可知,夫善者,可為而不可言也。惟己不可言,己不可言,在人之為善也,乃中心之所向,而非求名求利有所圖也……”
    這話來,卻讓蔡京聽了一愣。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做了善事,自己卻不能說,你說了,就是利用這善事求名求利,且不是隻為了行那善事。而且,你自己說了,便與那正平先生“守正”二字而有違也。
    所以,說不得,也不可說。
    但是,這行善事自己卻說不得,隻能借了別人的口去說。要不然你做的這些統統都是白費。
    白費了力氣,你演這出好戲給誰看?
    給勞苦大眾販夫走卒?
    貌似這些人都做不的主,即便是嚷嚷起來,也是個於事無補。所以,他們也不是你的主要觀眾群體。
    要不然,也不用你老人家,在早朝殿上演的如此投入。
    而且,這事要看怎麽去說。
    盛讚者反而誤事。捧殺這事,他和呂維早就幹過,而且就在前不久。那一通誇,誇的那童貫跟朵花一樣,連皇帝看了都厭煩。
    然,行得善事,卻遭人詬病倒是一出苦情的戲碼,饒是讓人看了見憐。
    此乃誅心,也深蘊“謀上”之道。
    那蔡京聽罷卻是一個沉思,端了手中的茶碗,呆呆了一言不發。然,這腦子裏卻是轉了一個飛快。
    旁邊的街坊倒也省事。
    見這一老一少的,一個坐了一個站了,卻都是一個呆愣的不說話。
    於是乎,便紛紛的告辭,一個個趕緊的退避了。
    片刻,那蔡京見人散了,便眼也不抬的問那劉榮,道
    “公欲何求?”
    劉榮見有戲,便又近身,躬身輕聲道
    “惟願樞密院為太師馬首是瞻,而無他也……”
    此話一出,倒是讓那蔡京抬頭,望了那劉榮的卑微,心下一怔。
    都知道這蔡京與那樞密院不和,每次都為了國帑銀錢打了官司。
    當兵的要吃糧,要打仗,這車馬糧秣饒是花錢的厲害。
    但,老百姓也得吃飯,這民生也是要錢的!基礎建設也是要錢的!
    什麽叫做清水衙門?就是不過錢唄。
    “雁過拔毛”的前提是,你得先有“雁過”你才能“拔毛”。
    若沒有錢來前往,你倒貪一個我看看?
    此番姑蘇疫饒是那童貫背後支撐,仰仗了聖上的朱批,那樞密院才是一個兩相無問。
    若是自己獨自一人去辦?別說是禦批!你就是拿了聖旨,和那幫當兵的粗人也是個有理說不清。
    此時,聽了劉榮想在樞密院求的一官半職,便是個正中下懷。
    那蔡京想罷,便抬眼打量這近前躬身的平章先生。
    細看此人倒不似那奸佞之徒,隻是求官求財而已。
    如此倒是好辦。
    那蔡京打定了主意,便伸手提了茶壺,將那茶水倒在另一個茶碗之中。
    道了句
    “請茶……”
    那茶倒不是什麽好茶,而且是一大早就泡上的。
    經得一日的衝泡,便也不能看了,且是如同那醬油一般顏色。
    黑黢黢的茶水衝在那白瓷的茶碗之中,便是翻起殘葉斷梗,旋轉了漂浮不定。
    然卻映了那京城天空煙花淩空炸開,繁花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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