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周圍的嘈雜變得遙遠，她隻覺得腦子裏轟轟作響，幾乎是控製不住地躍到高台上。
    “明昭，你瘋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她臉上驚怒交加，如果不是因為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真想揪起他的衣領，再打他一巴掌。
    他淡淡地瞥視她一眼：“皇後，注意你的分寸。”
    伸手打斷了正欲說話的東方九容，明昭一字一頓道：“你去，隻是無謂送死；我去，才有一線生機。”
    “你別忘了，他有專門針對魔族的詛咒，你分明才剛被從生死線上拉回來——！”
    “那種手段，隻會對我起效一次。”
    “可是，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曦玄大人的傳承，隻有你才能——！”
    明昭不接話，注視她的目光平靜無波，一如兩日前主動請纓的她。
    “皇後，我是魔界的皇帝，也是三界現存的最強者。”
    “所謂皇帝，當身先士卒，成為所有臣民的表率。”
    “皇帝尚在，沒有讓自己的妻子和臣子先行一步的道理。”
    “否則，又如何配得上‘皇帝’之名。”
    “曦玄大人，也絕不會把自己的傳承，交給一個退縮在臣子後麵的懦夫。”
    她怔在原地，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明昭深深凝望她一眼，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容裏帶著睥睨天下的傲氣。
    “皇後，諸卿，仙盟，你們看好了。”
    “本皇定會斬斷那為禍世間的東西，凱旋歸來！”
    斬釘截鐵的語氣，仿佛能撼動蒼穹。
    帶著無盡的自信與驕傲，他隻是站在那裏，就能讓無數人為之心折。
    所有人，連同高台上的東方九容，幾乎全部都被震撼得呆在原地。
    不知是誰先跪下，俯首高呼：“臣願為陛下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齊刷刷地跪拜俯首，高呼的聲音帶上了悲腔：“為陛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被底下的氣氛感染，東方九容怔然良久，對著青衣帝皇，緩緩地單膝下跪。
    下跪的身體忽然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明昭低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除了身先士卒外，皇帝，當一言九鼎。”
    “皇後，我發過的誓，絕不食言。”
    “我發誓過會保護你，絕不會讓你出事，為此，不管付出什麽代價，我都一定會做到。”
    她被震得說不出話，良久以後，才別過頭，澀聲道：“那你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唇角上揚，明昭笑了兩聲，輕聲道：“好，我答應，一定……”
    “一定，會回來見你。”
    ……
    明昭離開仙門前往人間，已有七日。
    臨行前，他交代好了一應事宜，將指揮權交由未來皇後東方九容代管，行使代理皇帝一職。
    魔界諸國對此大都服氣，畢竟東方九容主動請纓自爆一事，早已在魔界和仙門中傳開。
    就算是過去憎厭她的人，也不得不對其這一舉動報以敬佩。
    明昭臨行的前一夜，兩人在後院中，最後一次對飲，也是最後一次促膝長談。
    他說，他不是行無準備的莽夫之勇。
    他說，明族有一世代流傳的禁術，可以構築出內外絕對隔絕的結界。他計劃用這一方式，把傅九霄和血巢拉入結界裏，這樣就能救下還未被血巢吞噬的人族，並盡可能將他們送往仙域。
    他說，他不在的時候，無論是送走人間的凡人，還是主持整個魔界和仙盟的大局，這些重任，都要她來承擔。
    他笑著問她：“你可會怪我，把這些責任強加在你身上？”
    “會。”她喝了一口悶酒：“所以你要早點回來，我可不想替你背這些不屬於我的東西。”
    “……”
    東方九容搖了搖頭，現在沒工夫再想這些多餘的事了。
    她正在人間，指揮著東方的族人開啟空間陣，把存活的凡人源源不斷地送往仙域，送到有修仙宗門庇護的地方。
    此前懸掛在半空中的血巢，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處漆黑的繭。
    血巢和傅九霄被拉進明昭的結界後，吸收人族生命的陣法停止。趁此機會，仙門和魔族合力救人，不眠不休。
    她時而會覺得荒謬，此前打得你死我活的人魔兩族，如今卻同仇敵愾，齊心救人。
    好在，傅國軍隊並未部署在人間，讓她鬆了口氣，讓她能分出更多人力來救人，而不是投入無謂的戰鬥中。
    “東方王，人族已全部疏散完畢，下一步該怎麽辦？”
    東方九容回過神，看了一眼態度頗為恭謹的仙盟長老，恢複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仙門和魔界的人，全部撤離，回到仙域。”
    “我留在這裏。”她抬頭望了一眼高懸空中的黑繭：“我留在這裏，迎接陛下。”
    “王上，不可！”隨侍她來人間的東方長安態度堅決：“半神之境的戰鬥足以毀天滅地，您萬萬不可留在此地！”
    看她態度猶疑，長安繼續勸阻：“王上！臣知道您憂心明皇陛下，但，您還身負重任，鳳鳴城現在離不開您，這，也是陛下的囑托啊！”
    她閉上眼睛，痛苦糾結良久：“罷了。”
    明昭答應過她，一定會回來。
    她也答應了明昭，一定會為他守住。
    指揮修仙者和魔族全部撤離後，孤零零、空蕩蕩的人間皇城，隻剩下了她一個活人，猶如虛空中的死域。
    在虛空中時，她也並非一個人，彼時，還有那個永遠噙著微笑的青衣帝皇陪在她身邊。
    她站在地上，最後遠望一眼那道深邃的黑繭。
    隔絕一切的結界，裏麵發生了什麽，在繭破之前，全是未知。
    “王上，您回來了嗎？仙盟有要事求見……”
    “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她收回視線，不再留戀，劃破空間離開。
    他們都不是年少輕狂的年紀，身上始終背負著不可推卸的重擔。
    我相信你，你一定不會食言。
    又是七日。
    本是仙家城池的鳳鳴城，如今聚集了大量的普通凡人。
    城中無法容納這麽多的人，隻能將相當一部分凡人安置在了城外，與魔界大營毗鄰。
    經曆了連番血腥的人們，原本對赤瞳的魔族相當恐懼。
    但人們發現，這些魔族雖然態度冷淡，但卻幫他們搭建臨時房屋，還幫他們治病療傷，與仙門的修仙者並無多大分別。
    慢慢的，人們對魔族的態度逐漸改觀，望向他們的眼神中，恐懼也逐漸消失。
    凡人不懂仙魔之間你死我活的過去，也不懂現在紛亂的形勢，他們隻想活下去。
    所以，幫助他們的，不管是仙還是魔，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太多分別。
    “娘親，你看，她好漂亮！”
    孩童清脆而天真的聲音在凡人臨時營地響起，劃破了肅然沉寂的氛圍。
    “噓！不許亂說話！”母親慌忙捂住稚子的嘴，目光投向了那名緩步而來的紫衣女子。
    赤瞳，渾身散發出來的高貴氣質，再加上隨侍在旁的人恭恭敬敬的模樣，想必是魔族中的一位大人物。
    女子瞥了一眼話語傳來的方向，轉而問身旁並排而行的好友：“清弦，你這邊可有遇到什麽困難？”
    洛清弦搖了搖頭：“沒有。我已經安排洛國族人救治這些凡人，你放心好了。”
    “有勞你了。”
    東方九容仰頭望向天空，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連續的不眠不休，就算她修為絕頂，也會覺得疲憊，但和身體上的疲憊比起來，更多的是心累。
    明昭，你再不回來，我可要撂挑子不幹了。
    忽然，身後忽然傳來了齊刷刷的一片驚呼：“陛下！那是陛下！陛下回來了！”
    她霍然轉首。
    正站在營地大門前的青年，衣擺在風中獵獵飛揚。
    唇邊噙著一抹招牌的清淺微笑，仿佛能將整個世界都掌控於掌心。
    他隻是站在那裏，就能讓人情不自禁地臣服。
    ——如果忽視他身上幾乎已經被血染紅的青衣。
    薄唇微啟，他笑著說：
    “容兒，我回來了。”
    下一刻，他再控製不住身形，單膝跪地，“哇”的一聲，咳出了一大灘鮮血。
    模糊的視線中，有一抹紫影飛奔而來，將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扶住。
    “我說過會回來見你……就一定會守住這一諾言。”
    說完這句話，明昭閉上了眼睛，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