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黎明跟林序描述萬他的夢半小時之後，限製器啟動。
    張黎明身穿防護服自主步入由限製器生成的時間晶體薄膜，隨後消失在高維通道之中。
    整個過程格外輕鬆，甚至可以說是波瀾不驚。
    但這時候，他的任務還遠遠沒有結束。
    進入高維通道隻是第一步。
    真正困難的，是如何返回。
    林序緊張地盯著屏幕上的讀數——按照限製器的設計，當有信息集合穿過時間晶體薄膜時，監測信息熵變化的量子對應該會給出一個清晰的讀數。
    但，直到張黎明進入高維通道五分鍾之後，讀數仍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近乎窒息的等待中，智能係統發出了冰冷的預警聲。
    “係統過熱，係統過熱。”
    “5分鍾後進入保護程序，5分鍾後進入保護程序。”
    林序轉頭看向主控台前的工作人員，後者艱難點頭，隨即說道：
    “最後5分鍾。”
    他.還能回來嗎？
    林序的腦子裏閃過張黎明臨行前說出的那個夢。
    他說，他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但在進入另一個世界之前，他已經死了。
    那他的死亡，是會在這一刻，還是在未來的某一刻？
    倒計時3分鍾。
    所有工作人員已經做好了應急斷電準備。
    而一旦斷電，這一片薄膜將會徹底消失。
    即便下次再重啟，限製器帶來的時間晶體薄膜也不會再具有同樣的物理特性、同樣的邊界效應。
    也就是說，這一扇“傳送門”被關閉之後，哪怕是在同一個位置、用同一種方式開啟的新的傳送門，也絕不會是同一扇。
    如果位於高維空間的張黎明沒能在傳送門到達之前精準地找到那一個“時間戳”，沒能找到這扇門，那麽有可能.
    他會徹底迷失在高維空間之中，再也沒有生還的希望。
    倒計時1分鍾。
    係統溫度已經飆升到危險的臨界值邊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林序身上。
    這時候的他們有兩種選擇。
    要麽冒險繼續維持限製器運轉，但過熱後的控製失穩很可能導致時間晶體失控。
    到那時候，這個小小的星球之上，很可能會出現第二片無法被控製的高維溢流。
    要麽，他們就必須按照程序關閉限製器。
    而這也意味著，張黎明已經被他們拋棄。
    30秒。
    林序果斷抬起手，隨後下令道：
    “停機。”
    沒有任何猶豫，現場指揮員複述了他的命令。
    “停機！”
    “啟動降溫程序！”
    命令下達的同時，維持限製器運轉的能量被切斷，大量低熵粒子通過緊急灌注係統被注入到限製器中心。
    時間晶體薄膜在低熵粒子的衝擊下發生湮滅，強烈的閃光之後，薄膜徹底消失。
    整個控製室裏安靜得隻能聽到遠處風扇轉動的嗡鳴、以及在荒漠上呼嘯而過的風聲。
    屏幕裏，全程守候著的王一帆神情略微變了一變。
    他的學生，剛剛迷失在了高維空間內。
    “還有機會嗎？”
    王一帆開口問道：
    “他能不能通過其他自然形成的高維通道返回我們這個世界？”
    “或者說，他有沒有可能通過邊界缺陷，在現實世界中重構他自己的信息集？”
    “就像一種映射？”
    “有可能。”
    林序不忍心直接把話說死——但他知道，張黎明生還的概率，已經不大了。
    高維空間內，時間是一個平麵。
    這是一條鐵律，同樣的，這條鐵律，也決定了高維實驗中的一個基本特征。
    那就是，主動進入高維通道又返回的人，絕大部分並不會在高維空間駐留。
    至少從低維視角來看，他們不會停留太長時間。
    如果不是跨越邊界那一瞬間所必須耗費的時間，那麽在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應該是從未離開過才對。
    可現在，張黎明是個例外。
    這樣的例外所提示的，恐怕就是某種.意外。
    看到林序的眼神，王一帆緩緩點頭。
    “做好信息收集工作。”
    他語氣沉重地說道：
    “即便他沒法回來，這也是我們首次通過限製器把人送入高維。”
    “過程中所產生的所有數據，對我們來說都是寶貴的財富。”
    “我們.不能讓它輕易流失。”
    “明白。”
    林序簡短回答。
    隨後，他走向控製室門口。
    大門自動打開，經過兩扇隔離門後，他終於到達戶外。
    裹挾著沙塵的風撲麵而來，但在龐大設施、在一係列環境改造工程的作用下，這裏的風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帶著能把人的脖子割開的鋒利。
    他頂著風向前走，安保人員一個一個跟上來護在他身邊，帶著他上了擺渡車、向限製器主設備的方向開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做什麽。
    當車子在限製器的“實驗艙”前停下時，實驗艙外圍的地麵上，還散落著沒有完全被消耗的低熵粉塵。
    如同被星光覆蓋一般，地麵閃爍著微微的銀光。
    一腳踩上去，頗有金屬質感的摩擦聲在腳下響起。
    實驗艙艙門開啟，裏麵空無一物。
    “小心。”
    秦風拉住了林序的手臂，隨後說道：
    “裏麵還有電離輻射殘留。”
    林序聽勸地停在了門外。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
    “如果他現在回不來，大概率是永遠回不來了。”
    “但這件事情”
    “非常反直覺。”
    “理論上說，他應該是對高維通道最熟悉的人之一，就算這個世界的他沒有高維經驗，也會在進入高維通道後迅速適應。”
    “這是信息集的特性之一。”
    “但他卻沒能回來”
    “我在想，到底是他沒有回來，還是他.不願意回來？”
    “或許，他是在高維空間內發現了什麽更值得停留的東西？”
    “誰知道？”
    秦風拉著林序往後退了一步。
    “但對我們來說，這次的實驗已經結束了。”
    “他沒能給我們有效的反饋我們得另想辦法了，對吧？”
    “是的。”
    林序微微閉了閉眼。
    “但”
    “如果他沒能回來的話”
    “繼續去冒險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當張黎明通過那一扇並不規則的“入口”降維到更低的三維世界時，他眼中所看到的，並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地球。
    在他的身前，一條長長的階梯正在蔓延。
    當他從平台上走下時，階梯上的燈光也漸次亮起。
    這一刻，他以為自己已經來到了未來。
    ——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在他的頭頂，巨型的、無源的虛擬畫麵中，兩個指示時間的數字正在跳動。
    2039年12月6日。
    1908年6月30日。
    張黎明略有些困惑地看著這兩個日期，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屏幕。
    但也就在這時，一聲清晰、果斷的命令聲，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
    “你好，請留在原地。”
    張黎明愣了一愣。
    他想要尋找聲音的來源，而下一秒，階梯盡頭的大門突然打開。
    ——
    那扇大門就仿佛是從牆上憑空出現，撲麵而來的“奇幻感”讓張黎明有些不知所措。
    但當身穿著戰術裝備，肩膀上還佩戴著熟悉的國旗的安保人員出現在他麵前時，他終於算是鬆了口氣。
    還好。
    這裏至少還是某個自己熟悉的文明所建造的基地。
    而不是什麽.外星人、或者高維文明的巢穴。
    張黎明配合地舉起了手，而對方則是迅速上前，攙著、或者說控製著他的手臂，將他帶離了階梯。
    從大門離開後，張黎明發現，自己直接來到了戶外。
    他的頭頂是沒有任何光汙染的澄澈的星空，而腳下則是充滿原生態質感的草地。
    在安保人員的協助下，他摘下了防護服的頭盔。
    他本以為，自己卸下防備的行為應該會獲得對等的善意，但沒想到，當他的臉暴露在眾人麵前時，所有人的反應竟然是
    如臨大敵。
    “張黎明。”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張黎明困惑地點頭，隨即反問道：
    “這裏是哪裏？？”
    他的語氣裏充滿疑惑，而這樣的疑惑，似乎也讓聲音的主人陷入了迷茫。
    “你不知道這裏是哪裏？？”
    “我應該知道嗎？？”
    張黎明越發莫名其妙，稍稍停頓一瞬後，沒有等對方回答，他快速說明了自己的狀況。
    “很顯然，你們所在的這個世界並不是我所屬的原世界。”
    “我來自一個被稱為命運石主世界的世界，在那裏，我參與了一次限製器實驗。”
    “通過限製器進入高維通道後，我完成了針對某種特殊物理存在的探測任務。”
    “但由於這個特殊物理存在的複雜性，我失去了返回的機會。”
    “我最終在這裏著陸——我選擇的是一個與我來時通道類似的通道。”
    “可現在的情況.”
    “很顯然，你們所在的世界，也是一個開發出限製器技術的世界，沒錯吧？”
    “那你們”
    “等等！”
    那個聲音打斷了張黎明的話，而聲音的主人，也出現在了張黎明的麵前。
    “白墨！”
    “你不是張黎明！”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陷入了近乎呆滯的震驚狀態。
    “這裏是哪？！”
    “你來自主世界？？”
    兩人的聲音再次重迭在了一起，張黎明激動地向前走了幾步說道：
    “讓我先說！”
    “你們知道主視角那蝴蝶，有沒有來到過這裏？？”
    白墨臉上的肌肉都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抽搐不已，她拚命壓製住自己的情緒，隨後說道：
    “蝴蝶來過。”
    “但問題在於”
    “你是以物質的形式穿越的？！”
    張黎明悚然一驚。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所在的是哪一個世界了。
    蝴蝶來過。
    人類進入了地球以外、甚至是銀河係以外的宇宙。
    限製器已經被製造出來，並且在一定程度上可用。
    這是
    聯盟時代的世界？！
    2039年.
    按照林序之前的描述，這個世界最終是毀滅於2044年的。
    毀滅的原因，是信息熵的擾動，導致本來就脆弱的世界完全崩潰。
    那如果，自己的到來是以物質形態實現的
    那這個世界的平衡，豈不是會被提前打破？！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驚恐。
    但與此同時，他卻又有了一種，答案觸手可及的明悟。
    缺陷
    自己對那一串數字的解析，指引自己來到了這裏。
    但這條路之所以能夠走通.
    或許並不僅僅是因為缺陷本身的特性。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張黎明迫不及待地問道：
    “這個世界還有多少時間？”
    “你們標注的時間是絕對時間嗎？我的意思是，2039年這個時間，是絕對時間嗎？”
    “是絕對時間。”
    白墨顯然意識到了張黎明的意圖。
    “平衡被打破，會在什麽時候發生？”
    “2044年。”
    “那還好，如果最終的結局發生在2044年，那你帶來的擾動，應該暫時不足以引起毀滅。”
    “沒錯，但問題是，這樣的擾動必然會在最終造成失穩，這就是一切的根源。”
    “是的.我們這個世界完了”
    兩人的對話中充斥著如同機鋒一般表意不明的內容，隻有對話中的兩人才知道，他們正在以最高的效率，進行著信息互換。
    僅僅不到兩分鍾的時間，一個絕對理性者、和一個頂級科學家，就已經完全理解了此時的狀況。
    而這樣的狀況，事實上也並不複雜。
    張黎明通過某種“缺陷”的特性以物質形態到達了聯盟時代的世界，來到了這個世界第一次進行限製器實驗的那一個關鍵節點。
    當真相浮出水麵時，張黎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誕。
    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聽林序說起過有關另一個世界的一切，也曾經無數次研讀過林序提交的報告。
    可當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感受到的，卻是一種巨大的“不真實感”。
    我真的.穿越了？
    而且，我的穿越，還將會帶來注定的毀滅？
    看著白墨眼神中流露出的那不加掩飾的凝重，他立即理解了林序每一次穿越時承受的巨大壓力。
    深吸了一口氣，張黎明開口說道：
    “你必須立刻將情況上報。”
    “我有重要信息需要傳遞，如果能來得及下一次蝴蝶到來時，就能收到我的信息。”
    “到那個時候.”
    “不。”
    白墨緩緩搖頭。
    “來不及了。”
    “毀滅的進程已經啟動在你到來的同時，我們已經進入了另一條時間線。”
    “蝴蝶不會再降臨到這個世界。”
    “他永遠都沒辦法收到你想要傳遞的信息，我們已經被鎖死了，我們”
    “不。”
    張黎明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
    “我們沒有被鎖死。”
    “原因很簡單。”
    “在我來之前，你們沒辦法突破限製器的上限。”
    “但是我來之後.”
    “我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