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林序的描述，你們缺少的是製造限製器的工業能力。”
    “事實上，最大的問題在與材料，沒錯吧？”
    張黎明的語速極快，他現在的狀況跟當初進入這個世界的林序沒有太大的區別。
    唯一的區別在於，林序知道這個世界會在什麽時候毀滅。
    但他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
    雖然白墨判斷，自己的到來並不會立刻導致災難發生。
    但新物質、而非新信息的加入，一定會放大這個世界的不穩定性。
    或許是這一秒、或許是下一秒、又或許是5年之後，這個世界終將要毀滅。
    而自己，則必然要在這個世界，如履薄冰地走過一段旅程。
    自己的每一秒鍾都很珍貴。
    張黎明用眼神催促著白墨，示意她盡快做出回答。
    而白墨則是立即點頭，回答道：
    “是的。”
    “但如果從根源上說，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材料，我們需要的是一整套的工業化體係。”
    “生產力的發展已經被我們壓縮到了極限，但在可見的未來之內，我們仍然看不到製造出穩定的限製器的希望。”
    “這不是一個純粹的技術性問題，這是”
    “不。”
    張黎明搖頭打斷了白墨。
    “這就是一個純粹的技術問題。”
    “你或許不知道，在命運石主世界，我們已經製造出了可靠的限製器。”
    “而我們花費的時間僅僅是兩年。”
    “兩年？！”
    白墨目瞪口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張黎明。
    兩年時間從零製造出限製器？？
    “不要覺得這有多不可置信。”
    “事實上，我們已經驗證過，如果在技術路線完全正確、在所有技術分支都沒有被浪費的前提下，製造出一個限製器陣列所需要花費的極限時間，甚至可以被壓縮到一年以內。”
    “當然，這件事情在你們這裏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你們已經走岔了，你們沒能完全建造出適應你們這個世界的‘選擇公理失效’的數學體係。”
    “你們也沒能在各種技術之間，取得恰當的平衡。”
    “但沒關係，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們可以把一切全部推倒重來。”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我甚至可以在這裏，創造出第二個走向升維的世界！”
    話音落下，白墨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起來。
    這樣的論調.
    跟這個世界原來的張黎明有什麽區別？
    注意到她的表情，張黎明連忙擺手道：
    “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可能不理解.但在經曆過命運石主世界的發展之後，我現在最清晰的認知就是，任何一個世界，都不可能在脫離其他世界援助和奉獻的前提下獨自走向升維。”
    “這不是某種清晰的、看得見摸得著的限製。”
    “而是某種可以被感知到的.規則。”
    “單個世界、單個宇宙的資源是有限的，而通過資源轉化來的‘信息’也是有限的。”
    “無論你如何去重組這些有限的信息，都不可能得到一個大於固有信息總和的結果。”
    “所以.”
    “那你說的升維，指的是什麽？”
    白墨同樣打斷了張黎明略顯冗長的敘述，後者略微停頓，隨即回答道：
    “有限升維。”
    張黎明解釋道：
    “在你們這個世界之後，蝴蝶還曾經進入過其他世界。”
    “或者更準確地說，他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並且從那個世界看到過更多世界的發展曆程。”
    “這許多個世界的發展曆程對我們來說是極其富有啟發性的。”
    “而其中一個.或許就能完美適配你們這個世界的發展基礎。”
    “同樣的，它也能滿足我對信息傳遞的需求。”
    “是什麽？”
    白墨終於看到了一絲切實的希望。
    “林序——我的意思是，蝴蝶，把那個世界叫做，戰爭世界。”
    “不過，戰爭世界這個名字，隻是用於識別世界特征的一個簡化。”
    “實際上，那個世界最重要的貢獻在於，他們發現了人為製造邊界缺陷的方法。”
    “邊界缺陷？”
    雖然張黎明已經提起了這個詞兩次，但對這個世界的白墨來說，這仍然是一個全新的概念。
    張黎明簡單介紹了“缺陷”的定義，而在聽完他的解釋之後，白墨眼中的光也越發明亮。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有可能可以借助缺陷，躲過最終的末日，然後升入高維？”
    “理論上是這樣，但沒有必要。”
    張黎明搖頭回答道：
    “這個世界、或者說，除了命運石主世界以外的所有世界注定要毀滅。”
    “這一點，你們是是清楚的，對吧？”
    “同樣，你們也應該知道，無論是哪一個被毀滅的世界，最終都會被主世界重新從時間之海中撈起，重新恢複成世界應該有的形態。”
    “所以.對現在、我腳下的這個世界來說，去探索如何規避末日是沒有意義的。”
    “我們要做的，隻是盡可能傳遞信息。”
    “而戰爭世界對於缺陷的研究，就有助於我去傳遞我需要傳遞的信息。”
    “明白。”
    白墨點點頭，眉頭微微皺起。
    她略微猶豫片刻後問道：
    “所以，你要傳遞的信息到底是什麽？”
    “這條信息.我們有資格獲得嗎？”
    張黎明沒有立刻回答。
    沉默數秒後，他才開口說道：
    “不能。”
    “至少現在，我不能把這條信息同步給你。”
    “我能問問原因嗎？”
    白墨繼續追問，而張黎明則回答道：
    “可以，原因並不複雜。”
    “這是一條不確定的信息，但這條信息造成的影響是極大的。”
    “它所觸及的，是有關蝴蝶的終極秘密。”
    “我不確定這條信息被釋放之後，會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影響。”
    “在我的預測中，這條信息一旦被釋放，甚至可能直接導致整個樹狀世界的坍塌。”
    “所以，隻有在最後時刻，我才能釋放出這條信息。”
    “當然，在這段時間內，我也需要對這條信息進行更多的補充、以及完善。”
    “所以.”
    “所以你要求我們完全配合你，但卻又不能給出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
    白墨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慮，但張黎明卻回答得毫不猶豫。
    “沒錯，但我所掌握的來自其他世界的技術，就已經是我的理由了。”
    “好。”
    白墨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她轉向在一旁待命的安保隊員，隨即開口說道：
    “聯係地球，通報情況。”
    “告訴他們，第一次限製器實驗獲得成功。”
    “我需要立刻返航地球——把飛船準備好，讓他們做好接駁準備。”
    “是！”
    隊員立刻轉身走向通訊室，而白墨則是向張黎明招了招手說道：
    “跟我走。”
    “好。”
    兩人並肩走向遠處敞開的大門，張黎明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感慨著說道：
    “你們這個世界的技術，遠遠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先進。”
    “之前蝴蝶提到過，你們並沒有進入能量造物的階段。”
    “我還以為，即便是大規模的工程機械投送，也會比我們那個時代先進一些。”
    “但現在看來你們在這方麵的技術，似乎是停滯的。”
    “沒錯。”
    白墨帶著張黎明繼續向前，遠處的空地上，一座高高聳立、直達天際的建築正反射著明亮的星光。
    “我們精密計算了這個世界能產生的全部產能，並且借助量子計算機，對產能進行了嚴格的分配。”
    “我們致力於用有限的產能去達到最高的效率，而那些非必要、或者邊際效用較低的技術，自然而然地就被舍棄了。”
    “我們跟你們不一樣，我們沒有太多的容錯空間。”
    “所以.”
    “我明白。”
    張黎明趕緊解釋道：
    “我並沒有任何指責的意思。”
    “我隻是在感歎——感歎你們這個世界，真的走得很艱難。”
    “除了所謂的主世界以外，實際上，每一個世界都是如此的，不是嗎？”
    白墨回頭看了張黎明一眼，繼續說道：
    “至少，我們還造出了太空電梯。”
    “來吧，進來吧。”
    張黎明跟隨白墨步入電梯，同時進入的還有其他將要負責搭載阿庫別瑞引擎的飛船的那些船員。
    “居然不是反引力技術？”
    看著極速上升的電梯，張黎明愕然問道：
    “理論上說，直接使用反引力技術作為太空電梯的核心動力源，不是更加便利嗎？”
    “更加便利，但效率更低。”
    白墨回答道：
    “還是那句話，工藝問題。”
    “我們的製造水平無法再短時間內大量複製出反引力裝置，有限的達標產能，也要被投入到限製器製造中去。”
    “所以，使用傳統結構和高強度材料來製造太空電梯，是我們最務實的選擇——馬上到了，開始穿戴宇航服。”
    在白墨的指引下，張黎明迅速脫下了還始終穿在他自己身上的那一身防護服，同時又換上了白墨提供的防護服。
    而這也讓他發現，這兩套防護服的核心原理其實並無太大差異。
    他默默把這個發現記在了心裏——或許，如果自己還有餘力的話，可以把這條信息送回去。
    林序在此前的技術報告中並沒有提及這一點，他大概認為這不重要。
    但其實，如果能確定阿庫別瑞引擎製造出的曲速泡副作用可以使用與“高維防護服”同樣的技術抵消，那或許，阿庫別瑞技術，也會成為人類尋找“高維適應性解法”的一個分支方向。
    ——
    但那也隻能是在有餘力的情況下了。
    此時，電梯已經運行到外層空間，向下望去，電梯井如同一根纖細的繩索，懸掛在地球之上。
    這樣的場景讓張黎明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印度人的舞蛇表演，又想起了華夏傳說裏的“神仙索”。
    人類終究是製造出了神仙索。
    而它通向的，卻不是天庭。
    隻是另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稍稍收斂心神，張黎明跟隨白墨步入飛船。
    此時的白墨已經完成了向地球的匯報，於是在阿庫別瑞引擎啟動熱車的短暫幾分鍾裏，張黎明終於聽到了另一個關鍵人物的聲音。
    江星野。
    “張黎明同誌，你好。”
    “我是江星野，現在代表聯合政府與你通話。”
    張黎明定定地站在原地，開口回答道：
    “我是張黎明。”
    “我代表我隻能代表我自己，感謝你們的信任。”
    “不用謝。”
    江星野的語速跟張黎明一樣快。
    “我已經收到了白墨匯報的信息，但具體細節仍未清晰。”
    “我們需要你盡快返回地球，按照曲速泡設計，你將在2039年12月6日17時04分抵達地球。”
    “屆時，我將會與你見麵。”
    “我們需要進一步討論你的計劃，以及未來對‘蝴蝶’施加影響的可能性。”
    “但根據目前的技術情報，我們幾乎不可能對蝴蝶直接施加影響。”
    “諾維科夫自洽性原則不可能被打破，即便我們能通過你製造的限製器穿越到其他世界——也就是蝴蝶到達的世界，你也不可能把信息送回去。”
    “因為按照你的說法，你來自於一個蝴蝶已經從我們的世界返回的主世界，對吧？”
    “在時間進程上，我們已經被鎖死了。”
    “所以我必須要問你，你對信息傳遞的實現方法，有沒有預期？”
    “有。”
    張黎明回答得毫不猶豫。
    此時，阿庫別瑞引擎已經完成熱車，艦長發出了起航指令。
    “見麵後我再跟你解釋具體操作細節，現在我需要你們立刻做好接駁準備。”
    “同時，我需要所有核心決策人員到場。”
    “因為我的計劃，需要調動整個世界的力量。”
    “並且，這個計劃要實現，我們必須要付出巨大的犧牲。”
    “我的意思是，前所未有的、極端慘痛的犧牲。”
    “我們將被迫背負所有罪孽——這種罪孽，是實實在在的反人性、甚至反人類的罪孽！”
    “我們必須.為此做好準備！”
    “明白。”
    江星野簡短回答。
    “倒計時十秒，準備進入曲速泡。”
    “你還有5秒，給我一個簡短的描述！”
    引擎轟然啟動，張黎明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變形。
    他強忍著劇烈的眩暈感，最後對江星野說道：
    “時間碎片！”
    “一個飛向所有世界的地球的.時間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