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辦公室內。
    林序手裏拿著從通古斯前進營地發回、似乎還帶著些那裏的冰雪味道的報告，臉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正如江星野所說的一樣，張黎明確實使用了某種近乎“不可思議”的手段，從未來、又或者是從過去，對自己所在的這個命運石主世界施加了影響。
    並且，他用極其巧妙的方式避免了低維空間特有的時間悖論，把這個謎題，埋藏了整整100年。
    而當通古斯的凍土被挖開時，謎題也隨之揭曉。
    ——
    不過，謎題最終的答案，卻似乎並不在林序的意料之外。
    按照張黎明的描述，布置在每一個世界的邊界缺陷實際上隻有一個核心作用。
    那就是，通過缺陷對邊界的“裁剪”，讓人類、或者“初始程序”能在一定程度上實現對現實的直接編輯。
    在這個功能之下，人類在每一次重啟之後，都仍然會按照最啟示的狀態重生。
    這是邊界缺陷最重要的使命，它就像是深埋在宇宙這台巨型機器內的“物理bug”，用不可磨滅的方式，維持著人類的生存。
    但當然，它的作用絕不僅止於此。
    從這個核心作用，缺陷的設計者為其定製了三個“延伸作用”。
    第一，每一個缺陷具有獨特的固定坐標，可以作為“信標”使用，指示每個世界的位置。
    第二，缺陷之間可以通過特殊通道連接，並借助缺陷“將信息物質化”的特性，實現不同世界之間的物質傳輸。
    第三，缺陷天然集成了一部分“已破解的邊界代碼”，可以作為人類對高維邊界進行解析的突破口。
    這三條作用中，幾乎每一條，主世界的人類都已經摸到了邊。
    但當它真正以“確定”的方式被揭示出來時，林序卻仍然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震撼。
    有那麽一段時間，他一致認為，自己是被某種“概率”或者說“運氣”、“命運”選中的救世主。
    是能夠帶領人類真正跨過災難的“天選之子”。
    但現在，當缺陷的秘密被揭開，他卻是赫然發現，“拯救”這個命題，在此前的無數次輪回中，早就已經被重複了無數次。
    而這無數次重複的精華，最終又被傳遞到了這個新的輪回之中。
    如果說有什麽“命運”，那輪回中的掙紮，才是人類最真實的命運。
    輕輕舒了口氣，林序放下了手裏的報告。
    而此時，在他的手邊，還有另一份更簡短、內容更簡潔的報告。
    上麵隻有兩行字。
    那是張黎明在極度有限的信息熵之中，硬擠出來的、單獨留給自己的兩句話。
    “蝴蝶是串聯缺陷的領航者。”
    “你所到達之處，我們也能到達。”
    這兩句話表述的意思其實相當清晰，但林序卻仍然有些不明所以。
    蝴蝶是串聯缺陷的領航者.
    也就是說，隻有自己曾經到達的世界，其他人才能通過缺陷到達？
    他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句話。
    蝴蝶飛過之處，會留下花粉的痕跡。
    那樣的“花粉”，或許指的不僅僅是江星野，還包括.
    蝴蝶飛行的軌跡？
    這樣的解釋，似乎更符合邏輯。
    信息
    林序有些恍然，他抬起頭，看向江星野，緊接著把手裏的報告遞了過去。
    “這兩句話.你覺得應該怎麽解釋？”
    江星野搖搖頭回答道：
    “我不知道。”
    “報告我已經看過了，但根據現有信息，我們隻能通過字麵意思來理解這兩條線索。”
    “我們不明白它的原理——當然，按照高維技術理論，這其實也是可以解釋的。”
    “高維空間是一個承載著海量信息的巨大集合，你在高維空間通行時，你這個‘特殊信息集合’必然會跟周邊的信息發生交互，從而留下軌跡。”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花粉’，也可以被稱之為，連接不同世界的通道。”
    “而沿著這些通道，結合高維缺陷的定位，我們可以準確無誤地使信息集在無損的前提下到達另一個世界，並利用缺陷的特性還原成物質。”
    “整個過程，大概率就是這樣的。”
    “但你與高維信息交互的過程、‘航跡’生成的原理，我們暫時無法探知。”
    “不過.這其實也不重要，對吧？”
    “至少，暫時是不重要的。”
    “確實。”
    林序緩緩點頭。
    能夠確定缺陷的功能、以及它的“使用方法”，已經足以讓人類跨入一個新的階段了。
    至於原理，是在下一個階段才需要去解讀的問題。
    稍稍收斂了略有些發散的思緒，林序低下頭時，又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手環。
    此時，手環上的數字仍然是“1”。
    這代表著，自己仍然可以主動使用手環。
    但，這一次使用，自己會去往哪裏？
    如果張黎明對缺陷的判斷完全正確，那很顯然，手環的功能也已經完全清晰了。
    在更多時候，它是一個.
    通過收束時間線實現引導功能的導航儀。
    它將自己引向新世界，為主世界開辟出通路。
    而自己所帶回的信息，或許隻是一種.贈品？？
    林序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一個新的問題浮現在他的眼前。
    如果這就是“手環”的設計邏輯，那麽手環的設計者，希望自己、希望命運石主世界，從其他的世界獲得什麽？
    物質？
    命運石主世界現有的物質能量已經足以支撐進一步的研究，並且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看不到瓶頸。
    即便有瓶頸，這個世界也可以就近通過高維通道獲取更多的負能量。
    那就顯然不是物質。
    信息？
    是因為自己的信息流不夠，才需要更進一步去拓寬信息通道？
    有一定可能，但如果是這樣，“物質傳輸”這個特性，就是冗餘的。
    林序一時也想不到答案，隻能暫時擱置。
    不過
    有一件事情，倒是他必須要做的。
    “我得再去那個世界看一看。”
    林序抬頭對江星野說道：
    “躍升時代的世界。”
    “我得想辦法確認我的特性。”
    “我得去看看，我到底會進入.一個什麽樣的世界。”
    話音落下，江星野立刻皺起了眉頭。
    “你確定不會有危險？”
    “理論上不會。”
    林序搖頭回答道：
    “從之前無數次的經驗來看，在進入另一個世界時，我的意識是跟主世界的意識完全剝離的。”
    “就算是死亡，也不會對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即便是因為某種高維影響產生的副作用，也會在極短時間內消散。”
    “一個小時.這個時間上的限製，或許就是對我的保護。”
    “所以.放心吧。”
    “我不可能拿自己冒險，我隻是覺得這個測試，一定要完成。”
    “明白。”
    江星野點點頭，沒有多說。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攔得住林序，隻要是他認定的事情，他就一定會不計代價地去完成。
    更何況，在目前的情況下，一次“進入其他世界”的測試確實相當重要。
    張黎明提供的所有線索，都會在這次測試中落地。
    這一步必須邁出去，而自己能做的
    也隻有，給林序足夠的支持。
    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隨後對林序說道：
    “如果一定要去，那就現在去吧。”
    “我就坐在這裏等你。”
    “一個小時之後，你從另一個世界返回時”
    “不要急著上傳資料。”
    “先來見我。”
    “明白。”
    林序捏了捏江星野的手。
    隨後，他轉身向辦公室後的休息室走去。
    “哢噠”一聲，休息室的房門關閉。
    林序走向沙發，他沒有拿出自己的筆記本，也沒有立刻觸摸手環。
    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努力想要去平複尚未完全平靜的思緒。
    實際上，他跟江星野說的那些話安慰的成分更大。
    對他自己來說，他其實不確定，這次的“冒險”會不會給自己帶來傷害。
    相比起肉身的湮滅，意識的迷失同樣可怕。
    如果自己下次返回時，命運石主世界已經進展到末日發生前一秒，那也是一種絕對不能承受的損失。
    想到這裏，林序拿出手機。
    他編輯了一條自動發送的信息。
    “如果我因任何意外失能、無法勝任全球災備響應中心總執行長責任，請將該職責移交其他合適人選，並請江星野同誌全力配合。”
    他自然不會蠢到把這樣一個位置盲目地交到江星野手裏——事實上，她也未必能夠完全勝任。
    官方會找到那個合適的人，而江星野的配合，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彌補這個世界失去自己的損失。
    熄滅手機屏幕，林序躺到在了沙發上。
    他做好心理建設，隨後，將手輕輕放到了手環之上。
    在觸摸手環的瞬間，他的意識迅速消散。
    熟悉的眩暈感湧來，似乎與此前任何一次都沒有差別。
    但.
    當眩暈感褪去、當林序眼前的視界清晰時，他卻赫然發現.
    自己沒有降臨在任何一個世界。
    眼前是無盡的虛無。
    而在這虛無的空間之中，有數條如同星塵一般的“航跡”.
    正在向無窮遠處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