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樂亭營守備韓林，叩……”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叩來叩去也忒麻煩，起來說話。”
    坐在上位的毛文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大長山島副將府，在等候了三日以後，韓林終於見到了毛文龍。
    他一邊從地上爬起身，一邊偷偷打量著這位鼎鼎有名的毛帥。
    毛文龍五十許的樣子，額聳麵豐，皮膚黝黑，估計是海風吹久了。厚重的胡須垂在胸前。身材十分魁梧，韓林暗暗估算了一下，估計能裝他一個半，興許是開鎮獨斷久了，坐在那裏，就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
    不過此時他臉上倒是有些許的憔悴之意。
    在他打量毛文龍的同時，毛文龍也在打量著他，韓林被他一雙眼睛來回掃著，心中頗有些緊張。
    過了一會，毛文龍嘴裏輕輕吐露出了兩個字：“不錯。”
    韓林不解其意，也不敢貿然說話，就略微欠了欠身。
    “好好的永平府不待，跑我這鳥不拉屎的東江鎮幹什麽來了？”
    “回大帥，卑職還領著樂亭水營，九月初時，渤海寇起，劫掠往來船隻，賊氛披猖，境內騷動，商民不堪其擾於卑職府前嚎啕，保境安民乃是本職，更何況，渤海乃京師、遼鎮、東江、登州之通衢，卑職安敢坐視水火？於是便搖槳出海。”
    清了清嗓子，韓林繼續道：“半月間連剿海寇七八股，彼時已至老鐵山水道，突遇疾風巨浪，這才想著去旅順口躲避。”
    這是韓林早就想好的措辭，不管對誰說都一樣，一時間毛文龍也沒找到什麽破綻，於是聽完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之前張攀有信，說你不僅助其解了旅順之圍，還兵圍金州？如此冒失，就不怕丟了旅順嗎？”
    毛文龍眯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韓林，麵若寒霜：“你可知，旅順乃是我東江鎮的重地！”
    接著他啪地一聲拍案而起，指著韓林嗬斥道：“張攀冒失，你也好大的膽子！區區外鎮之將竟然驅使我東江勁卒，若是致使喪兵失地，你有多少腦袋可以砍？！”
    韓林心中一驚，他想過與毛文龍相見的場景，或者熱情，或者冷落，但是沒想到毛文龍指著他的鼻子痛罵。
    感情老子幫你們東江鎮還幫出錯來了。
    韓林在心中暗暗腹誹。
    不過臉上倒是十分平靜，稍稍一躬身以後，對著毛文龍說道：“毛帥此言差矣。”
    毛文龍也沒想到韓林竟然敢頂撞他，聽到以後黝黑的麵龐，更加黑了，他伸手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摔，胸口劇烈起複：“你當你是永平府的人，我就殺不得你麽？”
    他看了看韓林，冷笑出聲：“便是你未令而驅兵這一條，我就能斬了你！”
    韓林盯著地上的歲窯片，搖了搖頭：“毛帥勿惱，且聽我說完。”
    “你說！要是說不出個三七二一來，你就要小心腦袋了。”
    “此番行事，非卑職腦袋一熱，而是深思熟慮之果，且效的是毛大帥鎮江之舉。”
    鎮江大捷乃是明軍與韃子交戰以來的首勝，也是第一次收複失地，更是他毛文龍起勢之戰。
    毛文龍挑了挑眉毛，沒想到韓林竟然將他給關聯了起來。
    “昔先皇時，韃賊攻城略地，焰氣囂張，視我於無物，在占據鎮江以後，竟不思守，反而傾巢而出抄殺不肯歸降的百姓，與當時旅順的情形何似？更相似的是，金州守將佟養性，不就是當初鎮江守將佟養真的族弟？”
    毛文龍回憶了一下張攀給他的塘報，當時他自己正在領兵在南四衛四處衝殺，守衛金州的佟養性怕旅順也起兵應和，於是反將了一軍，率軍圍堵了旅順的大門，致使金州空虛。
    “佟養性來勢洶洶，但卑職偵之不過是虛張聲勢，外強中幹，若隻固守豈不是叫彼賊小視？更恨其圍堵旅順以後再殺歸民，便與之戰於城外，滅其氣焰，退賊後，進軍金州，揚我之威，當其時卑職想的，在東江鎮這地界上，一不能落了毛帥的威風，第二想到的便是毛帥的鎮江之捷。由此才起了效仿之意。”
    接著韓林又歎了口氣：“毛帥以百人破鎮江，擒遊擊佟養真一門，斬遊擊繆一真，而我以千五百人之眾，卻隻能望城興歎，圍城三日無果而退兵。要我說，我與毛帥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馬屁倒是拍得響亮。”
    毛文龍哼了一聲，不過臉色已經緩和了不少。
    接著他從桌下拿出一張輿圖來，放在桌子上，對著韓林招了招手：“過來。”
    韓林走了過去，掃了一眼，發現是旅順的輿圖。
    毛文龍大手往輿圖上一拍：“且將當日情形講演一遍。”
    韓林用手指比劃著，將是怎麽放棄南關移並一半至東山潛伏，怎麽鑿開護城撒鹽以陷包衣，又是如何派遣水營暗渡龍河口繞至韃子身後，最後圍三缺一退了韃子一五一十的講述了一遍。
    毛文龍順著韓林的手指將目光在輿圖上不斷地移動，遇到韓林講的不甚明白的地方也會開口詢問，可以說是事無巨細。
    等韓林講完，毛文龍閉著眼睛在腦海裏將當日的情景演練了一番，隨後點了點頭：“打得還算有板有眼。”
    “大帥謬讚了。”
    不過毛文龍又搖了搖頭：“你也不用自喜，這其中的破綻也不小，佟養性一介販夫懂得甚行軍打仗的道理來？”
    毛文龍抬起頭看著韓林，繼續說道：“若要我攻你，定然會全力而為，怎能隻攻一門？定然環攻之，教爾彼此不能兼顧。”
    “另外，既已搏命，何須再將真韃留在陣中，南北二城卒伍盡出，你於北城立帳，我便遣真韃猛攻南城，隻要南城下，你也隻能回師，你這環環逼近的路數就破了。”
    “大帥所言甚是。”
    韓林“心悅誠服”地對著毛文龍深深鞠了一躬：“大帥在征戰多年，卑職真個領兵也不過一年，這用兵之道在麵前實如孩童，日後還請大帥多多提點卑職。”
    “提點？好哇！”
    毛文龍看著他似笑非笑地道：“我準備鴨綠江冰封以後沿兵而上，取道馬家寨攻其老寨赫圖阿拉，你敢跟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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